第112章棋局
黑风城的朔风卷着残雪,刮在脸上像是钝刀子割肉。
秦灼站在新砌的“保温墙”前,指尖划过砖缝里填塞的西域防火绒棉,触感柔软却带着一丝凉意,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那日刘院使带来的御用丹药果然有奇效。
父亲已能短暂清醒,进些流食,虽依旧虚弱,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母亲吊着的胳膊放下了,正指挥着兵士清理废墟,嗓音嘶哑却依旧有力。
一切都在向好,除了他心头那团乱麻。
“小侯爷,京城又来信了。”亲兵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又是一封火漆密信。
秦灼深吸一口气,才接过。这次的信更厚。
【灼卿:见字如面。北境风寒,朕夜观星象,恐再有雪。保温墙之夹层,可再加絮半寸,工匠皆知法度。竈具适用否?炒制火候,先小後大,勿焦勿生,料想与京中风味无异。】
看到这里,秦灼几乎能想象出萧玄奕写下这些话时那副一本正经讨论军国大事般的表情。他无奈地摇摇头,目光下移。
後面的内容,却让他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
【卿心中所惑,朕知之。为君者,执子天下,江山社稷为重,万民生死系于一身。黑风城可为饵,安远侯可为饵,乃至朕,亦可为饵。棋局之内,无不可舍之子,唯胜局是图。此朕之责,亦朕之孽。】
字迹在这里稍显凌乱,墨迹微深,仿佛笔者曾停顿良久。
【然,棋局之外,朕亦是人夫。】
【灼儿,予朕而言,你绝非盘中子。】
最後一行字,力透纸背,几乎是凿刻在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秦灼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抖。
“非盘中子”……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他心中那层冰封的疑虑和怨愤。
所以,那些算计是真的,那些笨拙的关怀也是真的。
那个男人将他,将秦家放在了棋盘上,却也在棋局之外,拼命地丶用他那种别扭又极致的方式,想要护住他。
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眼前有些模糊。
他忽然想起冲入瓮城那一刻,母亲看到他时那惊恐绝望又迸发出无限希望的眼神。
若他当时真的死在乱军之中…萧玄奕会如何?
那个问题他不敢深想。
“小侯爷?”亲兵见他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
秦灼猛地回神,迅速眨掉眼中的湿意,将信仔细折好收入怀中,贴肉放着,那纸张似乎都带上了体温。
“无事。”他声音有些沙哑,“我去看看竈具。”
角落里那套御赐小竈具擦得锃亮。他蹲下身,抓了一小把军中粗粮,按照信上说的“先小後大”试着翻炒。
锅底受热均匀,火候果然极易掌控,粗粮在锅中噼啪作响,散发出焦香。
他看着那跳跃的火苗,纷乱的心绪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爱的,恨的,怨的,原来就是这样一个复杂又真实的萧玄奕。是执棋天下的帝王,也是会为他炒瓜子操心火候的夫君。
这就够了。
几日後,安远侯精神更好些,能靠在榻上说话了。
秦灼端着药进去时,发现父母正低声交谈着什麽,父亲脸上带着一种了然的疲惫和…释然?
“爹,娘。”他走过去。
秦莽擡起眼,目光落在儿子身上,顿了顿,忽然道:“陛下…都告诉你了吧?”
秦灼一怔,随即明白父亲指的是什麽。他点了点头。
“哼,那小子…”秦莽咳嗽两声,李氏连忙给他拍背顺气。
“心思深得跟海一样…老子这次…也算着了他的道!”话虽如此,语气里却并无太多怨怼,反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爹…”秦灼张了张嘴。
秦莽摆摆手,打断他:“为将者,马革裹尸是归宿。黑风城虽破,但北狄精锐尽丧于此,往後十年,北境可安。这笔买卖,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