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即将回京
秋风卷着沙粒,刮过黑风城新砌的城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又像是这片土地倔强的呼吸。
秦莽的伤势已大好,此刻正披着半旧铠甲,像头巡视领地的老熊,在城头来回溜达,对着城下周骁新操练的兵指手画脚,唾沫星子混在风沙里,喷得老远。
“没吃饭吗?!步子迈开!枪端平!狄狗的弯刀可不会跟你讲情面!当年老子…”
他洪亮的嗓门被风扯得断断续续,却依旧中气十足。城下操练的新兵蛋子们噤若寒蝉,咬着牙把沉重的长枪挺得更直。
府衙院子里,却是另一番鸡飞狗跳的景象。
李氏的胳膊早好了七七八八,此刻正虎着脸,双手叉腰,指挥着几个亲兵把她那杆重新打磨得寒光闪闪的长枪,以及好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往马车上捆。
“轻点轻点!磕掉一点漆老娘扒了你们的皮!这口箱子放最里面!对!就是那个!里面是灼儿最爱吃的奶疙瘩和肉干,别压碎了!”
亲兵:“……”你清高。
她嗓门比她丈夫只高不低,每一个指令都像砸在地上的钉子,不容置疑。
阳光照在她风霜刻染却依旧锐利的眉眼上,自有一股沙场老将的杀伐果断。
碧桃和婉柔两个丫鬟,正围着院子里唯一还算淡定的主角——秦灼,忙得团团转。
“娘娘!您倒是擡擡手啊!”碧桃急得额头冒汗,手里拿着一件北境常见的厚实皮袄,试图往秦灼身上比划。
她年纪小,心思细,一想到娘娘要回皇宫,就愁得睡不着觉,她怕娘娘回了京城吃住再不习惯了,恨不得把整个黑风城都打包塞进马车。
秦灼被她扯得东倒西歪,嘴里还叼着半块没吃完的蜜瓜,含混不清地抱怨:“哎呀不带了不带了!沉死了!陛下那儿什麽没有?缺我这点狼皮褥子?我可是…”他本想吹嘘两句,想到萧玄奕那张冷脸,瞬间就不说话了。
婉柔在一旁抿嘴笑,她性子沉稳些,手里正麻利地将几件秦灼平日穿惯的旧里衣仔细叠好,塞进一个不起眼的包袱里,低声道:“娘娘,外面的衣裳陛下定然准备了不少,但这些贴身穿的旧的,柔软合身,悄悄带着,总归舒服些。”
她考虑得周到,东西也不扎眼,秦灼听了,倒是没反对,由着她收拾。
京城来的明黄旨意就摊开在旁边的石桌上,被一块镇纸压着,免得被风吹跑。
上面冠冕堂皇的词句——“北境渐稳”丶“陛下思念”丶“宫中不可久无贵妃”——秦灼早看过了,撇撇嘴,心里门儿清:怕是那暴君觉得把他“流放”够了,该拎回去搁眼皮子底下看着了。
也好,他咂咂嘴,啃完最後一口瓜,把瓜皮精准地扔进远处的簸箕里。
瓜子酥早吃完了,御厨的手艺,确实有点想念。还有那谁…暴君虽然狗,但那张脸,嗯,也挺下饭的。
“儿啊!”
李氏的大嗓门穿透院子,人随声到,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秦灼後背上,力道半点没收敛,拍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把嘴里的瓜籽咽下去。
“磨蹭什麽呢?!瞧瞧你这磨叽样!赶紧收拾!回京伺候陛下要紧!别跟这儿杵着碍眼!”李氏瞪着一双虎目,看着儿子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
秦灼揉着发麻的後背,龇牙咧嘴:“娘,您这送别也忒实在了,差点把您亲儿子直接拍回京城去报道。”
“少贫嘴!”李氏瞪他一眼,手上不停,又把一个沉甸甸丶看起来就很有年头的包袱粗暴地塞进他怀里,“喏!你爹偷偷藏的狄刀,吹毛断发,锋利着呢!回去搁宫里…呃,削水果皮挺好!还有这几块皮子,北境老匠人亲手硝的,柔软透气还保暖,给你做几双靴子骑马穿…”
秦灼抱着那包袱,入手沉甸,哭笑不得:“娘,我是回宫,不是去逃难。宫里缺我这把狄刀削苹果皮?缺这皮子做靴子?您当陛下那内务府是摆设啊?”
“让你拿着就拿着!啰嗦什麽!”李氏眼睛一瞪,自带千军万马的杀气,“宫里的是宫里的,这是老娘给的!谁知道宫里那些绣花枕头中不中用?看着光鲜,关键时刻,还得是咱北境的老家夥实在!给你就收好!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是是是,娘说的对,娘给的都是宝贝。”秦灼从善如流,赶紧把包袱抱紧,免得又挨一下。他探头往外看,“我爹呢?不会又躲哪个角落偷偷抹眼泪呢吧?”
“他?哼!”李氏嗤笑一声,音量半点没压低,“抱着他那坛号称埋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在厨房後头鬼鬼祟祟,说是要提前喝了,免得便宜了京城里那些小白脸…哎!秦莽!你个老匹夫!那是老娘当年生灼儿时埋的!你给我放下!”
话音未落,李氏已如一阵裹着硝烟的旋风般刮了出去,院子里立刻响起安远侯中气不足的辩解丶求饶和鸡飞狗跳的动静。
秦灼乐得看热闹,重新靠回门框上,又从婉柔刚端来的果盘里捞起一片甜瓜,啃得汁水淋漓。甜,真甜,就是籽儿多了点,呸呸呸。
碧桃在一旁急得跺脚:“娘娘!您还吃!这身衣裳刚换上的!溅上瓜汁儿可怎麽好!”
婉柔笑着拉她:“由着娘娘吧,回了宫,怕是很难吃到这儿的瓜果了。”
没一会儿,安远侯秦莽就被李氏揪着一边耳朵拎了回来,老脸通红,偏偏手里还死死抱着那个沾着新鲜泥土的酒坛子,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
“咳…灼儿啊…”秦莽试图维持老父亲的威严,奈何耳朵在夫人手里,形象大打折扣,声音都变调了,“回去…好好伺候陛下,别…别老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宫里规矩大,不比在家,眼多口杂的…凡事多长个心眼…”
李氏松开手,叉腰哼道:“规矩再大,还能大过道理去?咱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陛下要是…要是敢给你气受,你就…”
“娘!”秦灼赶紧打断他娘这大逆不道丶却又让他心里暖烘烘的话,“萧玄奕不坏的时候还挺仁德宽厚的,怎麽会欺负我?您就放一百个心吧!”他这话说得自己都有点牙酸。
“哼,最好是。”李氏嘀咕一句,扭过头,就忍不住催促碧桃和婉柔,“哎呦。手脚麻利点!那些零碎玩意儿都带上!针头线脑的也别落下!宫里的人哪有咱们自己人用心?”
说着说着,她眼圈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泛了红,赶紧别开脸,假装被风沙迷了眼睛。
秦莽趁机把那个宝贝酒坛子飞快地塞进马车角落里,用几个软垫盖住,然後凑到儿子身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真·女儿红,爹藏了二十年,自己都没舍得喝一口…回去…找个机会,跟陛下…慢慢品…”说完,还冲儿子使劲挤挤眼,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
秦灼:“……”爹,您可真是我亲爹。这玩意儿是能跟皇帝老子一起“品”的吗?您怕是嫌你儿子命太长,想提前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