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身墨色常服,外罩玄狐大氅,身形依旧挺拔,但脸色在雪光的映衬下,白得几乎透明。
他正微微侧头,听着身旁的高德胜低声回禀什麽,一边听,一边极轻地蹙着眉,擡手按了按额角。
寒风吹起他大氅的毛领,拂过他缺乏血色的脸颊。
秦灼的心猛地一揪。
高德胜禀报完,萧玄奕点了点头,似乎吩咐了一句什麽,刚要转身回殿,目光却无意间扫到了回廊下的秦灼。
他明显愣了一下,蹙着的眉头瞬间舒展,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惊喜,随即又被某种更复杂的情绪覆盖。他几乎是立刻擡步,朝着秦灼走来。
雪地上留下他一串清晰的脚印,步伐看似沉稳,却比平日稍慢了些。
“怎麽到这儿来了?冷也不知道多穿点。”他走到近前,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秦灼的手。指尖冰凉,激得秦灼一颤。
秦灼任由他握着,目光落在他脸上,仔细打量:“听说有紧急军务?北境怎麽了?”
“无事,些许琐务,已经处理了。”萧玄奕语气轻松,握着他的手却收紧了些,试图用自己的掌心焐热他,“雪景好看吗?那几株绿梅可开了?”
他岔开话题的意图明显得近乎笨拙。
秦灼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看着萧玄奕那双试图掩饰疲惫丶努力漾出温和笑意的眼睛,看着他苍白唇角那抹强撑起来的弧度,忽然间,所有零碎的异常。
——畏寒丶疲惫丶苍白的脸色丶偶尔的走神丶甚至这过分小心翼翼的体贴和黏人,都串成了一条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线。
“萧玄奕,”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萧玄奕忽然毫无征兆地晃了一下。
极其轻微的一下,像是脚下踩空了台阶,又像是被风吹得站立不稳。
他握着秦灼的手猛地用力,指甲几乎掐进秦灼的皮肉里,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廊柱。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他就立刻站稳了身形,松开了掐着秦灼的手,甚至唇角还勉强勾了一下,像是自嘲:“站久了,腿有些麻。”
但秦灼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瞬间,萧玄奕的眼神是涣散的,失去了焦距。
他的脸色在那一刻,白得像身後的雪,一丝人气也无。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秦灼的头顶。他反手死死抓住萧玄奕冰凉的手腕,声音都变了调:“你到底怎麽了?!”
萧玄奕垂下眼眸,避开他灼人的视线,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他沉默了片刻,再擡眼时,眼底已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擡起另一只手,极其缓慢地丶用微凉的指尖拂去秦灼肩头落上的雪花,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真的没事。”他重复道,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丶近乎固执的平静,“只是有些累。回去吧,这里风大。”
说完,他轻轻挣开秦灼的手,转身,重新走向那扇沉重的丶仿佛要吞噬掉什麽的御书房殿门。
玄狐大氅在雪地上拖出迤逦的痕迹,背影挺拔,却莫名透出一种孤绝的丶走向末路般的苍凉。
秦灼僵立在回廊下,看着那扇门在他眼前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个看似强大丶实则摇摇欲坠的身影。
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
他缓缓低头,摊开自己的手掌。
手腕上,被萧玄奕方才无意识掐过的地方,留下几个清晰的丶深红的指印,隐隐作痛。
而掌心之前被萧玄奕握过的地方,那一点残留的丶冰冷的触感,正顺着他的血脉,一点点冻结他的心脏。
雪,无声地落着。
世界安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