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未来朝堂的骨架,他必须提前安排好“自己人”,或是能为他所用丶至少不会与他为敌的人。
笔尖再次落下,一个个名字被圈出,批注,升降调任的旨意在他脑中飞速成形。
他的速度极快,几乎不做停顿,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又像是害怕慢一步,就再也来不及。
精神的高度集中和身体的极度虚弱撕扯着他,额角冷汗涔涔,握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痉挛,字迹却依旧力透纸背,带着一股狠戾的决绝。
期间,有小太监战战兢兢地送来汤药。
他看也不看,端起来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仿佛对他毫无影响,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便又将空碗递回,目光始终未离开案上的文书。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忙碌中悄然流逝。
窗外日头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拉得很长,更显孤寂。
终于,他批阅完最後一份紧要奏章,将朱笔掷于笔山,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良久,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和…柔软的痛楚。
“高德胜。”他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高德胜如同幽灵般立刻出现:“奴才在。”
“去库里…将那套红珊瑚的头面,红宝石玉冠,还有前日南越进贡的那对东珠耳珰…一并找出来。”他顿了顿,补充道,“要光泽最好的。”
高德胜一愣。红珊瑚红宝石艳丽,东珠雍容,这都不是贵妃娘娘平日偏好的风格。陛下这是…?
但他不敢多问,只应道:“嗻。奴才这就去。”
“等等。”萧玄奕又叫住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再去尚食局看看,新进的奶油瓜子…炒好了没有。”
高德胜鼻尖一酸,连忙低下头:“…是。”
殿内又只剩下萧玄奕一人。
夕阳最後的馀晖透过窗棂,将他笼罩在一片温暖却即将消逝的光晕里。
他缓缓擡起手,看着自己苍白修长丶却已隐隐透出青筋脉络的手指,轻轻握拢,仿佛想抓住什麽,却只握住了一片虚空。
他想起秦灼嗑瓜子时那鼓着腮帮丶眼巴巴等着投喂的模样。
想起他被自己惹毛时暴跳如雷丶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样子。
又想起校场上,他一箭钉住匕首时,那混合着挑衅与委屈的眼神…
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如同昨日,灼烫着他的心口。
他知道自己近来变得贪婪,变得“不要脸”,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那人箍在眼前,揉进骨血里。
因为他怕,怕时间太快,怕遗忘太,怕…再也看不到了。
剧烈的心痛再次袭来,比身体的病痛更难以忍受。
他猛地攥紧胸口的衣襟,指节泛白,喉间发出极轻的丶压抑的哽咽,如同濒死的困兽。
但很快,那脆弱的神情便从他脸上褪去,重新被冰封的帝王面具覆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目光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残忍的清明。
他摊开一份空白的诏书。
这不是普通的圣旨,而是…遗诏的草拟。
他需要为一切,做好最後的丶最坏的打算。
笔尖蘸墨,这一次,他的手稳得出奇。
夕阳彻底沉入宫墙之下,殿内烛火次第亮起,将他的身影拉得更加孤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一尊沉默的丶正在一步步走向既定终局的殉道者神像。
而他笔下的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无人知晓的丶疯狂而绝望的爱意与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