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交换一个完整的眼神。所有的沟通,都在那短暂触碰的目光和腰间支撑的力道中完成了。
密码,到手了。
警报,响过了。
这里,一刻也不能多待。
茜松开了扶在我腰上的手,转而用力地、不容置疑地握住了我的手掌。
她的手心也有些潮湿,但那份握力异常坚定,甚至带着点不容分说的力道。
我们不再维持那种优雅依偎的“夫妻”步伐,而是转变为一种更接近“迅而不失礼数地离开”的步调,肩并着肩,穿过依旧灯火辉煌、人声隐约的宴会厅,朝着预先计划好的撤离路线快步走去。
走廊的光线一段明一段暗,交替着掠过我们紧握的手,掠过彼此沉默而紧绷的侧脸。
任务成功的短暂雀跃,早在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惊魂中被碾得粉碎,只剩下过度分泌肾上腺素后带来的空虚疲惫,以及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只想紧紧抓住身边这个人的、近乎本能的渴望。
保险柜密码的获取过程顺利得有些恍惚。
那串数字被茜袖口内细微的震动确认接收时,我甚至还没完全从“绫乃”那带着忧郁优雅的思维惯性里抽离。
直到坐进返回酒店的轿车,直到“涉先生”依旧无微不至地用手护住我的头顶,直到电梯镜面里映出那对无可挑剔的、略显沉默的新婚夫妇影像,我那根紧绷的弦才后知后觉地出嗡鸣,既非放松,也非紧张,而是一种悬在半空的虚浮感。
任务……结束了?
套房的房门在身后合拢,将一切浮华与窥视彻底隔绝。
宽敞的空间里,只有一盏壁灯散着昏黄暧昧的光,中央那张铺着昂贵丝绒床罩的大床,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庞大,也格外具有存在感。
空气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
宴会上的一切——华尔兹的旋律、虚伪的寒暄、酒杯碰撞的脆响、阳台上缠绕的风与呼吸——都像被关在了门外。
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呼吸,以及我们之间弥漫开的、无处安置的沉默。
“……去洗个澡吧。”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她已经脱去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背对着我走向衣柜,语气里带着卸下重担后特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像得到指令般点头,喉咙紧,抱起准备好的睡衣和洗漱用品,逃也似地躲进了浴室。
热水冲刷而下,试图洗去皮肤上残留的香水、酒气,以及“赤城绫乃”这个身份所沾染的一切。
我仍穿着那身贵妇的皮物,细致地清洗着每一寸不属于我的肌肤。
指尖滑过胸前隆起的柔软曲线,抚过被束腰勒了整晚、仿佛还残留着压迫感的腰肢,再往下,是光滑的大腿……触感无比真实,反馈着水温的温热,也反馈着深层肌肉因长时间维持仪态而泛出的酸软。
明明穿着别人的“外壳”,疲惫却如此真切地属于我自己。
换上丝质睡裙——依旧是“绫乃”的衣物,柔软的料子贴着皮物,带来另一种陌生的亲肤感。
我擦着头走出浴室时,茜已经换上了男式睡衣,靠在床的一侧就着阅读灯看书。
暖黄的光晕勾勒出“赤城涉”侧脸的轮廓,沉静,甚至有些疏离。
她抬眼看了看我,目光平静地滑过我全身,然后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床铺。“睡吧。”语气寻常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默默地爬上床的另一侧,钻进被子。床很大,我们之间隔着的距离,仿佛一道无形的界线。我转过身背对着她,关掉了自己这边的灯。
视野陷入黑暗。
随即,身后传来书页合拢的轻响,然后是“咔哒”一声,最后的光源也消失了。
彻底的、浓郁的黑暗包裹下来,瞬间吞没了房间,也吞没了我们两人。
寂静变得震耳欲聋。
我能听见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正努力调整成平稳的节奏。
身后不远处,茜的呼吸声更轻、更缓,却同样清晰。
谁也没有说话,仿佛两个耗尽力气的人,连开口的余裕都已失去。
然而,身体安静了,脑海却不肯停歇。
舞池里旋转时猛然撞进的坚实胸膛,腰间那只不容置疑、滚烫而稳固的手。
杂物间里几乎鼻尖相碰的灼热呼吸,黑暗中凝视着我嘴唇的、属于“涉”的深邃目光。
还有阳台上,从身后将我全然笼罩的体温,以及手背上那圈充满占有欲、又带着无尽温柔摩挲的指尖……
一幅幅画面,连同当时每一丝细微的战栗、心悸、恍惚,都在黑暗的催化下变得格外清晰,反复冲刷着我疲惫却异常清醒的神经。
皮肤之下,仿佛还残留着那些触碰带来的余温与痒意,细细密密地骚动着。
睡不着……
茜酱就在旁边……这么近,又那么远。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刻度。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已半小时。就在我怀疑茜是否早已沉入梦乡时——
我的身体,先于我的意志,擅自行动了。
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向着床的另一侧,向着那个在黑暗中唯一能感知到的、散着熟悉暖意的方向,挪动过去。
没有理由,没有思考,纯粹是趋光的本能,是漂浮后渴望锚点的本能。
直到我的后背,轻轻地、实实在在地,贴上了另一个温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