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在崖顶又静静地相拥了片刻,直到山风渐起,吹得衣袂猎猎作响,他才松开我,牵起我的手。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嗯。”
我们循着来时的路下山,依旧提着那盏小小的灯笼。昏黄的光晕在我们脚下圈出一小方天地,将周遭的黑暗隔绝在外。来时路上满心的期待与雀跃,此刻已化作了落定后的安然与缱绻。
夜里的山林,比白日更多了几分不为人知的生趣。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子正不知疲倦地唱着它们亘古的歌谣;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夜枭的啼叫,非但不显凄厉,反倒给这静谧的夜添了几分悠远的禅意。
我的手被他宽厚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十指相扣。他掌心的纹路清晰而深刻,带着常年握笔执卷留下的薄茧,摩挲着我的皮肤,带来一种粗糙却令人心安的质感。我忍不住用指腹,悄悄地,一遍遍描摹着他掌心的脉络。
我从未想过,原来只是这样牵着一个人的手,走在一段寻常的山路上,竟也能让人心中生出万千欢喜。仿佛这条路没有尽头,我们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正当我沉浸在这种无边无际的温柔里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路旁的草丛深处,有星星点点的微光,正在一明一灭。
那光芒,微弱,却执着。
“世安,你看!”我惊喜地停下脚步,另一只手指着那片草丛,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孩童般的兴奋,“是萤火虫!还有萤火虫!”
上一次见到它们,还是一年前他向我袒露心迹的那晚。
不想在这夏末秋初的夜晚,竟能再次遇见。
苏世安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清冷的月光落在他俊雅的眉眼间,晕染开一片柔和的笑意。他看着我,眸光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里面盛满了宠溺。
“喜欢?”他问。
我用力地点头,像小鸡啄米。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胸有成竹的神秘。他松开我的手,只留下一句“等着”,身形便如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掠了出去。
他的轻功,之前我就见过,可每一次都依旧会为之惊叹。他并非单纯的快,而是一种融入了风与影的飘逸。只见他的身影在草丛间几个起落,如鬼魅,又如谪仙,衣袂翻飞间,竟未带起一丝声响,也未曾惊扰到草叶上任何一颗无辜的露珠。
我提着灯笼,站在原地,屏息凝神地望着他。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他又回到了我的面前,仿佛从未离开过。
他朝我伸出手,缓缓摊开。
那一瞬间,我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的掌心,竟聚拢了七八只萤火虫。它们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约束,并未四散飞去,只是在他掌心那一小方天地里,安静地,舒缓地,一明一灭地扇动着翅膀。那点点流动的光芒汇聚在一起,仿佛他为我掬起了一捧流淌的碎星,又像是一盏用星光与夜风做成的,独一无二的活的灯笼。
“送你。”他的声音,在静夜里,清润得如同山涧里被月光洗过的泉水。
我的心,被这捧突如其来的星光,烫得一塌糊涂。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清晰的倒影,那个正痴痴地望着他的我。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总有办法,将世间最寻常的事物,变得充满诗意与惊喜。
他可以画一幅《听雨图》,也可以为我掬一捧萤火。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想要去接,指尖却在触碰到那片光芒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我看到那些小小的生灵,翅膀上还沾着露水,它们的光芒虽然美丽,却带着一种身不由己的脆弱。
我忽然就想起了我自己。
在遇到他之前,我也曾像它们一样,在清心观那一隅天地里,向往着山外的自由,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去。
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然后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还是让它们走吧。”我轻声说,“这样被关着,它们的光,会渐渐暗下去的。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在山野里飞着,才最好看。”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占有。无论是行侠仗义的自由,还是眼前这份触手可及的温柔。
我只想要它们,以其最本真的姿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苏世安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他眼中的赞许与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