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看清了这盘棋的底色后,我会变得畏惧。
畏惧那只在棋盘之外,随意落子的手。
可当我在那破庙之中,迎着晨曦睁开眼时,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明。
人这一生,求的无非是一个心安。从前我以为心安是师父座下的蒲团,是清心庵后山的桃花。后来我以为心安是行侠仗义后的快意,是锄强扶弱时的无愧。
直到昨夜,我才明白,真正的心安,是明知前路有虎,依然敢于提刀而行。
因为你知道,你的背后,并非空无一人。
那座名为苏世安的靠山,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了。
这个认知,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抚平我臂上的伤口,也更能坚定我脚下的路。
天光大亮时,刑部衙门前,已是人山人海。
上次的审理虎头蛇尾,本就吊足了百姓的胃口。如今风声传出,说是要重审,还牵扯着京城来的贵人,这等热闹,谁肯错过?
茶馆的说书先生来了,想找些新鲜的段子;街口的闲汉来了,纯粹为了打时间;更多的,是那些曾受过赵家欺压,却敢怒不敢言的寻常百姓。他们伸长了脖子,眼神里混杂着期待、怀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们想看一场好戏,又怕这场戏,最终还是唱给了权贵听。
我混在人群中,听着他们的议论。
“听说了吗?那赵家姑爷,要尚安远侯府的小姐了!”
“我的天!那林家小姐岂不是……”
“嘘!小声点!所以才要重审啊,这是要给侯府腾地方呢!”
“可怜见的,家产被夺,人还落得如此下场……”
人心是杆秤。
即便蒙了尘,秤砣也总是在那里的。
我拉了拉头上的斗笠,转身回了暂避的客栈。昨夜之后,暗卫便将我安置在了一处更不起眼的后院柴房,说是大隐隐于市。
我推开门,那名代号“甲三”的暗卫,正像一截木桩般立在角落,与阴影融为一体。
见我进来,他微微颔,算是打了招呼。
我也不与他客气,径直走到桌前,将油布包里的证物最后一次摊开。
钱伯誊抄的三本分账,字迹工整,每一笔都是赵家侵吞林家产业的铁证。
何大夫学徒那里买来的诊案抄本,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胎像不稳,外力所致”。这八个字,是赵铭无从抵赖的罪愆。
还有钱伯亲自画押的证词,以及我让张嫂帮忙联络的几位,曾见过宝珠身上带伤的邻里妇人。
我将它们一一清点,又重新包好。
这不再是一堆随时可能被付之一炬的废纸,而是即将刺穿赵家虚伪面具的,一柄柄利刃。
我脱下为了方便行动而穿的夜行衣,换上了那身洗得白的青色道袍。
我将头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整理好每一个衣褶,直到镜中的人影,恢复了那个清心庵小道姑的模样。
这身道袍,是师父在我下山前亲手为我准备的。她说,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自己是谁。
我是清心庵的初真,是凌微。
此行,我为的不是江湖恩怨,而是天理昭彰。
我想,此刻的赵府,定然是另一番光景。
赵侍郎大概正焦躁地踱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能感觉到风向变了,那股来自京城刑部的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头顶,让他喘不过气。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风,究竟是从何处吹来的。
他会派人揣着厚礼去拜访吴仁义,却只会吃一个闭门羹。
吴侍郎这只官场的老狐狸,嗅觉比谁都灵敏。他知道,能让刑部尚书亲自下文书的案子,背后的水,已经深到不是他能蹚的了。这一次,他要做的不是选边站,而是如何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而赵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