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看清了那滴墨背后的阴郁,便算是触碰到了他世界的边缘。
我以为,识破了那只赤爪灰鸽的来历,便算是窥见了他肩上重担的一角。
可我终究还是把这世间最难测的人心,与最复杂的棋局,想得太过简单。
那日之后,我刻意地,将自己的日子过得更“满”了一些。
白日里,我不再只往竹苑跑,而是花更多的时间在观里,陪静心说说话,帮师父晒晒草药,甚至会主动拿起那些我从前最头疼的经文,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我试图用这些琐碎的、安宁的日常,来填满我心中的不安。
我告诉自己,苏世安是无所不能的。京城那潭深水,他既然能为我搅动一次,便能为他自己,平定无数次。
我要做的,只是静静地等待。
等他愿意对我开口的那一天。
可我等来的,不是他的倾诉,而是愈频繁的,来自京城的,沉默的“催促”。
那些赤爪灰鸽,像是认准了南屏山这片竹林。
它们来得越来越勤。
从日一只,到一日一只,再到后来,竟是一日之内,能有两三封密信,先后抵达。
送信的,也不再仅仅是信鸽。
有时候,会是一个扮作樵夫的汉子,在竹林外留下一个不显眼的记号,随即,苏世安的暗卫便会悄无声息地取走他藏在树洞里的东西。
有时候,会是一个行色匆匆的商旅,借口上山讨碗水喝,却在喝完水后,将一只空碗倒扣在石桌上。苏世安见了,便会屏退左右,与他进书房密谈许久。
来人的神色,一个比一个凝重。脸上的风尘,一层比一层厚重。眉宇间的煞气,也一次比一次,难以掩饰。
竹苑,还是那个竹苑。
可那份遗世独立的安宁,已经被这些来自京城的风尘仆仆的“客人”,冲刷得所剩无几。
它像是一座看似平静的孤岛,实则,早已被四面八方的潮水,围困得密不透风。
而苏世安,便是那守岛之人。
他依旧努力地,在我面前,维持着从前的模样。
他会笑着问我,今日在观里又做了什么趣事。
他会在我背不出医书时,轻敲我的额头,说我“孺子不可教”。
他会在月下,为我披上一件外衣,叮嘱我山中夜凉。
他做得天衣无缝。
可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当他需要耗费大半的心神去应对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时,他留给这片安宁日子的精力,便会捉襟见肘。
破绽,开始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
那日午后,我们如常对弈。
他的白子,依旧是那般从容布局,温润如玉。我的黑子,则依旧杀气腾腾,恨不得将他逼入死角。
厮杀正酣,我一子落下,得意地挑眉看他:“苏世安,这下你的大龙可要被我屠了!”
他闻言,抬起眼,目光却有些涣散。
他低头看了一眼棋盘,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微微愣住。
随即,他拿起一枚白子,想也不想地,便落在了棋盘的另一个角落。
那一步棋,走得莫名其妙。
非但救不了他的大龙,反而像是在一片无关紧要的空地上,随意地丢下了一颗废子。
我愣住了。
这……是苏世安会下的棋?
那个能提前十几步算出我所有路数,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苏世安?
我看着他,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修长的手指停在棋盘上空,神情有些怔忪。
那双总是清明睿智的眼睛里,此刻,竟盛满了来不及掩饰的疲惫与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