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兽。
当那个丫鬟摔门而去的“砰”然巨响,在死寂的院落里激起最后一丝回音后,一切,又重新归于沉寂。
我等。
等风声再一次盖过我的心跳。等月光从云层后探出头,为我照亮前路。也等那屋内的烛火,在无人看管下,轻轻地,爆一下灯花。
一息,两息……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四周再无半点人声,连巡夜家丁的脚步声,都已远去。
时机到了。
我从藏身的野草丛中,悄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无声地贴近了那扇糊着廉价韧皮纸的窗户。
我没有贸然开口。
我只是伸出指尖,用一种特定的、只有我和她才懂的节奏,在窗棂上轻轻叩了三下。
一长两短。
这是当年在清心观后山,我们约好偷溜下山买糖葫芦的暗号。
我以为,她或许已经忘了。
屋子里,那道枯坐的背影,猛地一颤。
她像是被雷电击中,又像是被冻僵了许久,终于有了一丝知觉。
她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
隔着那层模糊的窗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可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像两把无形的钩子,穿透了那层薄纸,死死地锁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心被那道目光刺得生疼。
我压低了声音,那声音穿过喉咙,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察晓的颤抖。
“宝珠!是我,凌微!”
“……微……姐……姐?”
一声梦呓般的呢喃,从屋内传来。那声音,破碎,沙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恍惚。
下一刻,她像是疯了一样,从梳妆台前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桌椅被她撞得“哐当”作响,她却浑然不顾。
她扑到窗前,用那双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拼命地,想要推开那扇早已被岁月侵蚀得卡死的木窗。
“吱嘎——”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划破了夜的宁静。
窗户,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一道缝。
一张脸,一张我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依旧是宝珠的五官,可那张脸上,写满了不属于她的沧桑与苦楚。额角那块狰狞的淤青,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紫色。她的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
唯一鲜活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我方才还觉得空洞如古井的眼睛里,此刻,正疯狂地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那泪水像是积攒了太久太久的委屈与绝望,一旦决堤便再也无法抑制。
她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她的指缝间溢出,像一头濒死的小兽在做着最后的哀鸣。
我再也忍不住。
我伸手抓住窗棂,手臂一较力,整个人悄无声息地翻入了室内。
落地的瞬间,我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我的天。
她怎么会,这么轻……
我抱住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捆随时会散架的枯柴。那嶙峋的骨头隔着薄薄的衣料,硌得我心口生疼。
被我抱住的瞬间,宝珠紧绷的身体,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瞬间垮了下来。
她再也抑制不住,将脸深深地埋在我的肩窝里,压抑地无声地痛哭起来。
整个屋子,只有她因为剧烈抽泣而带起的身体一下一下的颤抖。
我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用我的体温去温暖她早已冰冷的身体。我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那头被剃得乱七八糟的头。
师父曾说,人在极度悲伤之时,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的。
你只需给她一个拥抱,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