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不是工事,而是民生大计,远超他一个小小参军的职责范围。
陈参军却未被问住,依旧应对如流:“中郎将容禀,郑使君先前早已下令,通告阖城百姓,非滚沸之水不得入口。更严令禁绝私下捕鱼捞虾,恐食河中病死鱼鲜,反害性命。”
“城中各处井水,皆按时辰投放石灰与防疫药草。府衙更贴出告示,若有百姓咳嗽发热,须即刻报官,由专人送至城外草庐医治,绝不许拖延隐瞒。”
他说得恳切,沈渊听得入神,心中已有几分赞许。
跟在后头的几个小吏却是悄悄挤眉弄眼,拿眼神互递着话。
却说这位陈参军,原是京中工部员外郎。听说是为人过于刚正,得罪了上头某位宰相,被贬来胜州后也不予实职,只道“听候调用”。
平日里,大伙儿见他是个被贬的京官,又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倔脾气,都对他敬而远之。
这回胜州地动后,府衙人手奇缺,郑刺史忽然想起有这么个“闲人”,便将他派来渡口值守。
谁想今日倒真派上用场,正好应付这位从京里来的贵人。
到底是在金陵见过大世面的嘛,肚子里果然有些墨水。
沈渊停下脚步,正眼看向身后这位国字脸的参军。
“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人闻言,忙躬身拱手,恭恭敬敬地答道:
“下官陈于陛。”
陈于陛……
沈渊将这名字在唇齿间默念两遍,一双深邃丹凤眸,定定望向他。
“你——”
沈渊停顿半晌,方才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错。”
尾音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仿佛不是赞许,而是定论。
这般天潢贵胄的派头,寻常官宦人家是断然学不来的。
陈于陛望着沈渊背影,挠了挠后脑勺,只觉这位中郎将的腔调与姿态,似在哪儿见过,颇为熟悉。可任他如何去想,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素来有个毛病,不大记得住人脸,便也从不给任何人面子。
当初在工部,便是因一项渠务修造的银钱数目不对,他一根筋地揪着不放,非要查个水落石出,最终捅到宰相门生那里,这才落得个被贬的下场。
沈渊重新将目光投向河道,忽而眯眼发问:
“这河道改治之法,是谁的手笔?瞧着颇有章法。”
陈于陛收回思绪,忙答:
“是北域神殿送来的图纸。她们世代居于大河之畔,于治理水患一道,极有心得。郑使君看罢图纸,也说其中诸多建言,切中肯綮,大有裨益。”
他指着远处道:“胜州水患本不算严重,只须提防连日暴雨即可。但若能从此处开始治理,待大河流经水患常发的洛、汴二州时,便可大大减轻泛滥之危。”
正说着话,对面又有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来,皆是披纱袍的女子。
陈于陛瞧见后,立马对沈渊说道:
“中郎将,那边便是神女祠的娘子们。”
沈渊闻言,下意识地回身望去,一眼便看见了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
四目相对,不禁都是一怔。
二人谁也没想到,他们竟不是在瑞鹤楼里碰头,而是在河道边上先见着面,彼此心里都生出几分稀罕来。
兰娘子此刻正陪在祝姯身侧,指着那初具雏形的河渠,含笑说起旧事:
“神使您瞧,当年我便是从这条兰渠上,被玛奼捡回祠中的。后来,我便择了‘兰’字为姓。”
祝姯闻言,这才从对视中回过神来,侧首应和:“草木有本心,渠水更含灵。你有这段缘法,也是难得。”
笑语一番后,她又对兰娘子说:
“如今祠中婴孩众多,缺不得照拂。兰娘子先回去看顾罢,我只在此处随意逛逛,稍后便自行回客栈了。”
兰娘子应了声“好”,带人先行离开。
那头,沈渊也挥了挥手,将陈于陛等人打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