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姯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暗道有理。
二人随口交谈着,信步拐入一条更为繁华的街巷。此处商铺林立,重楼叠翠,旁边还紧挨着番坊,是许多色目人聚集的地方。
几个头戴湛蓝小瓜皮帽、唇上蓄着两撇俏皮胡须的外商,正聚在一处热烈交谈。瞧他们眉飞色舞,显然是又谈成一笔好买卖。
“娘子应该知道他们罢?是从西边来的,当地人都管他们叫蓝帽回回。”
说着,沈渊轻碰了碰祝姯手背,引她去看街角一队巡逻的兵卒:
“那边的叫绿睛回回,都是前些年打仗时从外头抓来的。官府见这些绿睛回回勇武善战,便把他们编入军籍,巡守州府,省得白养一堆闲人。”
祝姯闻言,不禁笑得花枝乱颤,勉强顺着气说道:“人家分明叫阿兰人,瞧你们这些中原郎君,净会给人取诨号。”
“还是娘子博学多识。”沈渊故作恍然,还装模作样地颔首,肩上立马就挨了一记轻捶。
“不过,蓝帽回回做生意很精明。我们初来乍到,还是别和他们打交道了。”
祝姯也顺着“蓝帽回回”的称呼说起来,实在是这外号起得的确贴切。
沈渊对此也有所耳闻,便陪着祝姯走进一家洛州人开的成衣铺子。
祝姯很快挑中一身鹅黄齐胸襦裙,配芙蓉粉的撒花披帛。
入了内室换好衣裳,又劳烦老板娘替她将长发绾成高髻,中间簪上沈渊送的那朵牡丹绢花。末后,祝姯还对着铜镜,在眉心处贴上朵金箔花钿。
待她从屏风后转出来,当真是人比花娇。鹅黄襦裙衬得她肌肤莹白胜雪,芙蓉粉的披帛绕在臂间,随着步子轻轻飘荡,娉婷袅娜。
“好看么?”
祝姯提着裙摆,在沈渊面前轻盈盈转了个圈儿,满是期待地仰脸看他。
沈渊只觉眼前一晃,她仿佛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仕女,周身都披着美玉柔光。
“好看。”沈渊喉头微动,由衷赞道,“全京城的女郎在娘子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祝姯觉得这话有些夸大,但架不住心里甜滋滋的,便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点头:
“那便多买几身备着。等行过通济渠,离金陵也就三四日的水路了,总得入乡随俗才是。”
铺子里的伙计闻言,忙不迭捧着一匹色泽华丽的绸缎上前,堆笑推荐道:
“娘子真是好眼光!您再瞧瞧这匹流霞锦。”
“这可是金陵里最时兴的绸缎料子,就连宫中的贵妃公主们,都爱拿它裁衣裳呢!”
沈渊只消一眼瞥过,便淡淡开口:
“这都是去岁的老样子了,年宴上都没见有几位夫人太太在穿。”
“今岁开春后,京中时兴的是山水暗纹锦,讲究远观素雅,近看又有峰峦隐现的意趣。”
那伙计起先还想分辨两句,可听沈渊将宫中流行的料子名目、形制说得一清二楚,哪里还敢多言?
他立时便知这是遇上了从金陵来的真贵人,连忙将那匹流霞锦收回去,讪笑说:
“贵人恕罪!这真正的山水暗纹锦,如今洛州城里确实只有凌波绸庄能买到。只是那里一货难求,价钱也不如小店这匹实惠。”
“洛州毕竟不比金陵,您用这匹料子裁衣裳,回头穿出去,那也是顶顶儿新鲜好看的了。”
祝姯却没打算买布料,只吩咐伙计,将之前挑好的几套成衣包起来。
待与沈渊一道往外走时,她这才笑说:
“出门在外不便买匹料,不然倒真该去凌波绸庄里转转,就当是给游郎君捧捧场。”
“凌波绸庄的分号开得遍地都是,等回了金陵,娘子再去捧场也不迟。”
出门后见时候不早,沈渊便吩咐杨瓒就近寻家干净酒楼,先备下晚膳。
祝姯心念一动,也把银袋子塞给南溪,打发她去附近自己逛逛。
这会子没了闲人,他们并肩走在洛州繁华的春日长街上,一时都没说话。
祝姯只顾着欢喜,竟丝毫未曾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默认下沈渊的那句“回金陵”。
哪里还有人记得,她原本只是想去金陵见见自家祭司,打个转儿便回莫尔丹的呢?
沿着长街行出不远,喧嚣人声便已渐渐远去。眼前不再是鳞次栉比的商铺酒楼,而是一户户青砖灰瓦的民宅,巷陌深深,偶有犬吠自院内传来。
行至一处巷口,祝姯的步子却缓了下来。
只见前方一户人家的门楣上,悬着两盏硕大的白绢灯笼,门框两侧垂着一副挽联。
院门半敞,隐约可见里头也立着数面白帛屏幡。白烛高烧,光影幢幢。风一吹过,满院的白布白幡齐齐拂动,沙沙作响。
可偏在这般肃穆的氛围里,那户人家门外,竟有几个身影探头探脑,瞧着鬼祟得很。
他们手里还各自托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朝门楣上的白灯笼比比划划,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记些什么。
祝姯心下生疑,不由得多瞧了两眼。
哪知她目光刚递过去,其中一人敏锐察觉到,竟倏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那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谄媚的笑,颠颠儿地凑上前来。他对着祝姯与沈渊便是一通点头哈腰,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