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她的意料,顾元琛没有追问诸如“哪里累”,“总是喊累”这样的话,他轻应了一声,用下巴垫着姜眉的肩头,轻轻用面颊蹭着她的后颈。
“我知道你不信任本王,你有很多顾虑,从前在你身上不愉快的事,本王不奢求你忘掉,但是今后如若再有不让你感到累的事……也希望你记在心中。”
她有些抗拒这样亲昵的举动,僵直着身体微微颔首。
顾元琛不再不依不饶,起身穿好衣衫,让姜眉躺好,简单检查了一下她的身子,为她简单涂抹了一些清凉的药膏。
昨夜两人的确闹得过火了一些,手指拂过她身体上斑驳的红痕,以及其下经久未散的疤痕,顾元琛小声嘟哝道:“洪英下手倒是真狠……”
也不知道她这幅小身板能不能撑得住接下来车马劳顿。
“本王先前给你的药呢,你可用着吗?”
姜眉想了许久,才想起他说的是那些化瘢的药膏,自打身上的皮肉伤养好了,她就没再用过,经年动用刀剑,几处伤疤算得了什么。
“不舒服,弄得身上很凉。”
她在顾元琛小腹上写道,随后用手臂遮住了眼睛,避免和他继续有目光上的接触。
“能有多难受,”顾元琛一时气得抬高了些音量,并不是因为他觉得姜眉身上的疤痕如何不美,只是瞧见她这一副身体,总是想到她不明不白地赌上性命前来刺杀自己,他失了康义,她受了酷刑,可是最终想护的护不住,想要的也什么都得不到。
他给姜眉穿好小衣,格外体贴温柔地给她换了肩上的纱布,穿好衣服离开了她的房间,让她继续睡着,好好休整,什么时候睡好了再起来。
姜眉没有反应,从被子里仰头看着他,直到目送他离开。
回屋时,顾元琛恰好遇见了来送茶水的何永春,与其说他现在看见何永春不快,倒不如说何永春更想躲着他这位阎王。
何永春也是才刚刚接受了,王爷的确是去了那个女人的屋子里过夜了。
唉,也怪他昨日犯懒,若是他昨日再晚睡上一会儿,说不定就……
“愣着干嘛,不想伺候就回京去!”
何永春这才放下心来,端着茶水和顾元琛回了屋内。
“启禀王爷,已经问过驿丞了,今日在此继续休整一天明日继续赶路,即便途中再遇到风雪,也不会延误期限。”
“嗯……让他们好好休整,被杀的那两人记得修书回京,让洪英好生接济他们的亲眷……尸体不便带着,便辛苦驿丞去寻一处宝地,好生安葬,开春时若有机会,再为他们迁坟。”
“王爷放心,这些老奴都能办妥……只是,方才您不在……您睡着的时候,梁大人来过,应当是想问昨日那个叫周云的女刺客的事,其余抓到的行刺之人,应当也已经审问妥当了。”
“好,本王知道了,你也去歇着吧,今日本王没什么胃口,若是饿了,自会让人去备饭菜——她的事你也不必管,此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不必在本王面前忌讳。”
何永春不由得心中一喜,看来昨日那丫头侍奉王爷还算周到?
唉,也不对,怎么王爷就能和她到了这个地步?
“你在想什么?”顾元琛见何永春略有迟疑,轻声问道,“还是你觉得这样不妥?”
“老奴哪敢有什么不满的,王爷难得有一个可心的人……不过,姜眉这丫头,应当还不知道从那位的事吧?”
顾元琛闻言放下茶盏,昨夜美好的回忆随着何永春的一句话烟消云散,他身子向后一沉,无力地靠在小榻上。
“知道了她那个禽兽师父做过的事之后,本王的心里一直都不是滋味,方才我还和她说,希望她能尽量忘掉从前不愉快的事情。”
何永春默默起身,将外门关上,顾元琛让他拿来茶盏,在他的杯中也斟满了一杯香茗。
“可是连我都忘不了从前许多事。”
“王爷,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活人比死人更重要,其实说实在的,您莫怪老奴多嘴,她们终究是两个人啊”
“我没把姜眉和她当做同一个人,你知道的,我只恨当年没能亲手杀了她!”
何永春没回答,他服侍顾元琛多年,早就知道王爷的脾性,也知道他性格高傲倔强,不愿吐露心事,遇事要多说他爱听的,让王爷心里好受些,鲜少像此刻这般沉默。
“才遇到姜眉这丫头的时候,老奴最讨厌她,不识礼数,整天阴测测的,好像全天下都欠了她似的,后来相处久了,倒也不觉得这算是什么不好的,至少她心眼干净……越是心眼干净的人,眼里头就越是容不得沙子——”
何永春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捧起茶盏饮茶,顾元琛静静地看着他,黯然垂眸。
“王爷,还有一事……”
“讲。”
“今日之后,王爷已经放下先前的打算,不准备把她送到陛下身边去了吧?那奴才就不让人继续准备着了。”
“是不必,此事……”
两人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显然是在说一件机密之事,因而都不曾注意着门外定伫已久的身影闪离。
梁胜怔怔站在暗处,难以置信地望向姜眉的房间,他方才做了一件错事,他不该听到王爷的秘密。
他鬼使神差地上前,扣响了屋门,屋内两人的低语声瞬间停止。
“王爷恕罪,属下……有要事禀报。”
沉默片刻后,屋内传来顾元琛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无碍,并不是什么要事,进来吧。”
*
许是因为身子太过疲累,顾元琛走后不久,姜眉便沉沉睡下了,只是这一次她睡得并不踏实,轮回不断的噩梦将她困在原地,就连一丝一毫挣扎逃脱的可能都没有。
可是,当她拖着闷痛的身子惊醒时,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是什么可怖的事物对她穷追不舍。
她定了定心神,自嘲做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梦,从顾元琛把她裹成虫茧的棉被中挣扎起身,却很快因体力不支软陷进床榻间。
浑身都痛,没有一处不在叫喊着乏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