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听到了四年前,他仍是不由得怒火中烧,讥笑道:“臣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许臣弟在这世上一日,皇兄的皇位就一日不得安稳,四年前皇兄的确不曾想这样做——可皇兄的枕边人呢?”
他自是在说刘素心。
顾元珩眸光一暗,抓起案上的密折,狠狠摔在顾元琛脸上,在他颧骨上留下一片红痕。
却没有躲闪,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晃动一下,顾元琛睁开眼睛,眸中终于杀意炽烈。
“你没有?”
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顾元珩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止歇时,眼中怒火翻涌。
“那你告诉朕,秋狩之时,你暗中调集血羽军精兵,埋伏围场之外,意欲何为?”
“若非是当日……若非是皇后出了事打乱了你的计划,只怕朕早已身首异处,葬身猎场了吧!”
前番顾元珩忽然对顾元琛发作,命人将他从府上带走为皇后跪陵,一连三日不见踪影,参与秋狩兵变谋划之人中便有胆怯者,见顾元琛归来后缠绵病榻,天子手段日益酷烈,恐日后事发生不如死,便向顾元珩告了密。
顾元珩初闻此事时正在思悼姜眉,一时又惊又怒,忙命人查探,虽未得到铁证,但已足够定顾元琛一个谋逆之罪,只是忌惮其在朝势力,一直隐忍不发。
直至今日。
“原来皇兄是为此事动怒啊。”
顾元琛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
“是啊,臣弟认了,当时臣弟确有此念,臣弟想让皇兄也尝尝被围困一隅,只能束手就擒的滋味……”
他顿了顿,抬眸看向顾元珩,语带惋惜道:“终究是皇嫂救了皇兄一命啊。”
面上虽是笑着,可顾元琛心在滴血,他想起秋狩前与姜眉见的最后一面,便痛苦不已。
眉儿,谁能料想,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也罢了,今日我便能来寻你了——
“你给朕住口!”
顾元琛安静了数年,甚至素心死后自己失意卧病时,都不曾动过谋逆之心,坦白而言,顾元珩是不愿相信顾元琛真的要杀自己,再想起秋狩开礼前他那番奇怪的话,只觉或许另有隐情。
此前谎称抱恙,也是想看看顾元琛是否真的存了杀心。
他承认得如此干脆,反倒让顾元珩怔了一瞬,可是听到“皇嫂”二字,便难抑心头怒火。
“顾元琛,你当真是狼子野心!枉费朕对你存有一丝手足之情,朕方才就该杀了你!”
顾元琛却笑道:“不是方才呢,皇兄,是四年前,四年前臣弟被围岭阳时,皇兄就该动手了,那时你就该杀了我!”
他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满腔悲愤,也不再用什么君臣之称。
“是我识人不清,是我让刘素心那个贱人得了机会,痛失江山——”
他积攒了数年怨恨,怎么不怒呢。
“顾元珩,从前我对你说成王败寇,非是如此!我不曾输给你,你本就不如我,是我先还都京畿的,是我率先北伐,你后东征扫尾,是我在银石滩上杀了乌厌术齐报国仇家恨!你不配!”
“我当真是后悔啊……后悔当年信了父皇的话,以为他当真是予我大任……只是因没有得知你的死讯,我便迟迟没有在东昌称帝,我真是后悔啊!”
顾元琛越说越是愤恨,想起自己的生母和生父,想起幼年时遭受的屈辱,想起遭受的欺骗,被抢走的皇位,想起他的眉儿……
他若囚死困兽一般厉声骂道:“你今日不曾直接动手杀我,不就是想问个缘由吗?好啊!我来告诉你,因为恨!我恨你们!”
“是谁带我到那冰湖边去踢球?是谁?顾元珩,当年你当真不知那日徐英要做什么吗?她要杀我!”
“我因此落下寒疾,每至冬日便痛苦不堪,今生也不能有子嗣……可当日所做一切,不过是给你入住东宫做垫脚石——你明知徐英儿时如何虐待我,几次三番要杀我,不但不处置她,却还让我与她母子情深,合该你们这一对豺狼做真正的母子啊!”
既已无生念,他便要将这半生痛苦尽数倾泻。怒到极处,他竟直呼太后与康武帝的名讳,破口大骂,再无半分顾忌。
“顾元珩,石贼篡国前我就该杀了你!不仅是你,还有徐英,还有顾淮!我早就应当动手了!我才该做太子入住东宫!我才应当是大周的天子!”
他想起琉桐弥留之际说的话,他当真后悔啊,若是他从前便这些人杀个干净,再遇到眉儿时,他或许便一身轻松了,再也不会因为耽溺旧日怨艾,误了眉儿。
他好想眉儿。
“你疯了!你当真是疯了顾元琛!你居然直呼太后和先帝的名讳!你——”
顾元珩气得浑身发抖,却听顾元琛冷笑着摇头。
“为何不能,你同他有什么区别?”
听闻此言,顾元珩猛地咳嗽起来,喉间满是血腥之气,他不想同自己的父皇一般的。
“我恨你,你这个小人!你还配同我谈手足之情?你这个无能之人都能做君王,我有何不可?我不曾因刘素心那个贱人欺瞒我之事迁怒于你,甚至给你们留了几分薄面,你又是如何待我的?你抢我血羽军,连东昌封地都不肯给我,你存的是什么心思,当我不知吗?”
“……你早就想杀了我,早就有了此意,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呢?”
他原是放下了的,是因为眉儿曾经对他说过,让他忘记了从前不快的事,莫要总将他的皇兄挂在心上,平添怨怼。
他有了眉儿,灭了北蛮,所求便不过是到自己的封地与眉儿相伴余生罢了。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忍受不了,凭什么顾元珩抢走他的眉儿,却不好好珍惜她,将她那般折辱轻贱……
“皇兄。”
顾元琛轻声念道,语气陡然一转,忽平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