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忧忍不住回头看,只见谢绥佝着腰堪堪扶住石凳,整个人咳得摇摇欲坠,鲜血从指缝溢出,在脚下坠出点滴血渍。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终究是转身折返。
谢寒洲扶着谢绥缓缓坐下,就着茶水喂他服了两丸药。
见云无忧走到他面前,谢绥按着胸口,断断续续道:“你回去…陪你丈夫,不用…不用管我。”
云无忧深深叹气:“你别死行吗?算我求你,至少别死得跟我有关。”
“不行。”谢绥喘了口气:“无论我什么时候死,你都别想撇清关系。”
云无忧仰面望天,又是一声长叹。
紫藤院静寂许久,间有谢绥几声咳嗽。
“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对我。”谢绥缓过来大半后,控诉云无忧道。
云无忧面无表情:“其实我不是程曜灵,你认错人了。”
“是吗?”谢绥很配合的作吃惊状,瞪大了他那双因咳疾而水光潋滟还泛着红的桃花眼,一本正经道:
“那敢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生辰八字又是什么?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得抓紧时间让我父亲去提亲才好。”
云无忧玩儿不过他,识相地举旗投降,又换了口气恳切道:“世事易变,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谢公子何必一心往回看,抓着旧日时光不放呢?”
“我放过的。”谢绥道。
云无忧继续劝导他:“那何不彻底放下?毕竟放过旁人,也是放过自己。”
“你从前就爱说这话,所以我试了。”谢绥神色平静,指尖却扣紧了石桌边缘:“我放不过自己。”
“你骗我。”——
作者有话说:因为忘忧所以无忧
第38章
谢绥自嘲一笑:“但我也骗过你,咱们就算是……就算是扯平了吧。”
云无忧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罢了,你不喜欢提过去的事,那我就不提了。”谢绥垂下眼睛,神色黯然:“你心不在这里,我也不强留你。”
“再陪我一首曲子的时间,好不好?”
云无忧点头。
谢绥带着她走到紫藤院最东边的一间屋子,屋中窗户极高大,艳阳从其间倾泻而入,照耀向内部那座雄伟的青铜编钟,钟纹上金光流彩、闪烁夺目,蕴含着一种令人咋舌的肃穆和辉煌。
在谢绥的示意下,云无忧坐在了编钟对面的苇席之上,静待演奏。
谢寒洲从一旁的朱漆架台上拿起钟槌递给谢绥,又自己退到屋外,将地方留给云无忧二人。
谢绥奏起第一声的时候,云无忧还毫无所觉,可听着听着,她神色却渐渐动容。
及至一曲罢,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谢绥:“是《蓬蒿曲》,对不对?”
《蓬蒿曲》是传承近千年、响彻大央北部三州的民间笛曲,曲调从清飒悠扬渐转萧瑟苍茫,既有岁月沉淀的厚重,又不失可慰平生的幽情。
虞朝时有位太乐令曾笑言:“不爱此曲者,非北人也。”
云无忧显然是非常典型的北人。
谢绥见她神色飞扬,自己也笑起来:“笛曲改钟乐可不容易,你听着觉得如何?”
云无忧思索良久,道:“如果说原曲是旷野里渐起的风,一路席卷一路呼啸,越过世间万物,天地之大,无处不空,无处不阔。
那你奏的这一首,就是天宫上渐落的雨,夹杂隐隐雷声,透着粼粼水光,坠到地上,化作江河湖海,无处不净,无处不彻。”
“知音如此,夫复何求。”谢绥扔了钟槌,拊掌而笑,坐到云无忧身旁:“咱们第一回见面的时候,我送你的,就是这支曲子,用笛子奏的原曲。”
云无忧不自觉与他追忆起往昔:“那一定也是天籁之音,如此珍贵,我回赠你什么了呢?”
谢绥道:“钱。”
云无忧愣了一瞬:“我还以为会是别的什么……嗯……更特别一点的东西。”比如沧州特有的果壳风铃什么的。
“严格来说,钱是我问你要的,应该不算你所赠,是我挣的。”谢绥看向云无忧眼睛:“这紫藤院才是你送我的,还有这座编钟。”
谢寒洲此时突然从门口露了个脑袋出来,插话道:“怪不得公子方才不让我们在此比武,原来是郡主送的地方,舍不得啊~”
谢绥一点不否认,桃花眼都笑得眯起来。
云无忧的脸色,却在这样的氛围和调笑中变得难看,站起身子道:“曲子结束,我该走了。”
谢绥这次没有再拦她,只道:“你若想要忘忧散的解药了,随时来找我。”
身形高挑的女子迈出房门,匆匆行过院中小径,只留给他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程曜灵一直是这样的,她认定了谁,就是谁,鲜花也好,芒刺也好,都只予一人,再不会对旁人敞开怀抱。
谢绥从前也被认定过,但如今他是旁人了。
当年程曜灵送他这紫藤院,说买得仓促,虽难得有些江情,但到底不能完全称心如意,还是以后一起打理,再种些桃李海棠什么的,好看好吃,四时不歇。
没多久就全落了空。
后来x他一个人也试着种过海棠,只是自己总断断续续的病着,又不肯让别人碰,海棠疏于照料,大多都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