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门,程曜灵就听见一个明快尖亮的女声,还不等她分辨是谁,一个满头珠翠的鹅蛋脸美妇便已经小步迎了上来,上下打量着她道:
“这就是曜灵吧,瞧这眉毛鼻子,跟大哥当年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说着却又话音一转,叹了口气:“母亲见了,怕是要伤心。”
袁夫人一惯刁钻,这会儿好事也被她说成坏事了。
忠节夫人见此笑意不达眼底,捏了捏女儿的手,用官话教她:“曜灵,叫婶婶。”
程曜灵乖乖道:“婶婶。”
忠节夫人牵着女儿一边往里走,一边不紧不慢道:
“弟妹这爱操心的毛病真是改不了,曜灵才刚回来,难免心怯,你这两句话,要是吓得她不敢亲近祖母,可就酿下大祸了。”
袁夫人吃了瘪,却也面色如常,屁股一转就坐到老太君身边去了。
程老太君坐在主位,闻言笑着出声道:
“这天下间的亲祖孙,哪有不亲近的道理。”
她将原本怀中的长孙递给侧旁袁夫人,待程曜灵给她磕完了头,招手把大孙女儿叫到跟前,拉着手细瞧:
“这眉毛鼻子,的确像怀瑜,嘴巴和脸盘儿倒是更像明舒。”
程老太君的目光转向忠节夫人
忠节夫人坐在一旁,唇角微扬:“母亲,您再瞧瞧她的眼睛。”
程老太君依言凝神一看,顿时喜笑颜开,拍着程曜灵的手,语气亲昵了一大截:
“这双眼睛啊,跟你那个不让我省心的姑姑,真是像极,都随了我年轻时候。”
程曜灵官话本来就不好,这会儿又听了一堆人物,越发云里雾里,便只是笑。
程老太君也不勉强她,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丫鬟,敛了笑意,问:
“宜华人呢?怎么还没来?真是愈发惯得她没了规矩,侄女儿回来都不知道留心。”
话音未落,程宜华的声音便如利剑般从门外刺入:
“难道我不留心,她就不回来了不成?那倒真是她的造化了。”
程老太君闻言眉头一拧,厉声斥道: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平时疯疯癫癫也便罢了,今日你侄女儿刚回来,你给我把皮绷紧点,少生事作耗。”
程宜华走到程老太君跟前,并不算年轻漂亮的一张脸,神情却淬了火一般,艳烈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不搭理程老太君,俯身审视着程曜灵,目光灼灼。
程曜灵与她对视一会儿,有些摸不着头脑。
程宜华兀的伸出手,掐了掐侄女儿的肉脸,脸上浮现深刻的、毫不掩饰的恶意:
“你已经跳进火坑了知道吗,迟早被烧得渣都不剩。”
程曜灵半懂不懂,还在思索这话的意思,忠节夫人脸色却陡然难看,望向程老太君。
袁夫人抱着儿子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了挪,不想被波及。
程老太君勃然大怒,一巴掌打掉程宜华的手:“去去去,快滚回房里去绣你的喜帕,别在这儿带坏了孩子。”
程宜华哼笑着直起身,在旁人看疯子的异样目光中坦然退去。
程曜灵望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头竟然没来由地漫上一阵悲凉。
程宜华前脚刚走,后脚又进来一人,少女身着紫衣,金钗挽髻,面容尚显稚嫩,眉宇间却隐有英气,她几步迈到堂前,仪态从容地逐个行礼道:
“给祖母请安。”“见过伯母。”“见过母亲。”
程老太君揽着程曜灵冲她笑道:“阿鸢来了,快来见过你曜灵姐姐。”
程鸢走到程曜灵面前,拉起她的手,端详她片刻,歪头笑道:“曜灵姐姐。”
程曜灵也展颜一笑,反抓住她的手:“阿鸢妹妹。”
她还是第一次有姐妹。
忠节夫人眉眼含笑,看着她们道:
“阿鸢,我们要商讨几天后你姑姑的婚事,你先带姐姐出去玩玩儿,你们姐妹俩也说说体己话。”
二人十分听话地行礼离开了,之后凑在一起玩了大半天,虽然因为语言不太通畅,常有鸡同鸭讲的事,但终究还是欢欣的,不知不觉就约好了接下来几天的日程。
而就在程曜灵跟程鸢日渐熟络的时候,程宜华的婚期也如期而至。
大婚当天,高唐侯府筹备万全,张灯结彩,十里飘红。
然而新娘子,死在了凌晨。
一把锋利的剪刀直贯心口,登时毙命,被发现之时尸体都僵了。
红绸换白幡,白发人送黑发人,程老太君在女儿葬礼后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原本还算硬朗的身子很快亏空殆尽,连雪姑也回天无力,没多久便跟着女儿去了。
程曜灵和程鸢一起为程老太君侍疾时,常听见祖母哑着嗓子喊“宜华”,眼角同时泌出泪水,脸上似悔似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