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使如今知道了一切,还会继续像个傻子一样陪你唱戏?被你玩得团团转?”
她眉目透出深刻的疲倦和隐忍的恨意:
“段司年,段世子,你的手腕我见识了,你的为人我也领教了,看在你从前终究救过我性命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也无意清算什么。
我放过你,现在,拿出你往日的高高在上,站起来,滚出去。”
段檀如同被判了死刑,面色惨白灰败,素日里倨傲上扬、璨若星辰的一双凤眼像埋进了积年的冰层里,一切都被冻结,一切都被灰尘深掩,透不出一丝光亮。
他瞥见身旁的酒坛碎片,徒手抓起,不要命、没有知觉似的紧攥在手心,递向程曜灵面前,鲜血刹那间流出指缝,源源不绝。
他却一点不觉得痛,整张脸都是木的:
“别放过我,跟我计较,跟我清算,恨我也好,杀我也好,求你别放过我。”
一贯冷峻强硬、阎王似的小良王,在这个时刻,流着泪把尊严踩进泥里,字字泣血,不堪一击地跪在地上卑微说着“求”。
程曜灵真想杀了他,可是牙都快咬碎了,最终看着段檀那只鲜血流涌的、刺目的手,却只直起腰身,转头望向一旁,双眼空洞地开口:
“那你放过我吧。
如今先帝宾天,太后崩逝,红缨军消散殆尽,武阳长公主和师傅死了,杨之华杨遥臣也都跟我反目,和谢千龄的婚事更是早就告吹。
现在我身上除了这条命,已经没有任何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了。
你要是真的对我有过一点真心,就放过我吧。”
曾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不懂利害得失的、意气疏狂的、满腔热血的程曜灵,竟然也会有今天,竟然也学会将自己一斤一两放在秤上,计算起利用价值。
段檀呼吸一窒,那只还僵在半空的手重重落下,碎瓷片裹着浓稠的血跌落在地,他双唇颤抖着张开,想说些什么,却还是绝望地闭上了。
他痛苦地按着心口喘了口气,泪水晕得眼前一阵模糊,全身都火燎似的疼,耳畔嗡鸣,仿佛又听不见了。
紧紧抿唇,强忍住不发出任何声音,段檀仓皇落魄如丧家之犬、深一脚浅一脚地起身离开了。
四周安静下来,程曜灵无力地倒在床上,八月的天,她身上却跟尸体一样僵冷。
她隐在黑暗里,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睁着眼睛,直直望住头顶床帐,目光涣散,连流泪都没力气。
次日大清早,段檀仪容整洁,只是眼睛还红得吓人,一声不吭地跑过来,要为她洗漱。
程曜灵瞥他一眼,把整盆水都泼在了他身上。
如此侮辱,段檀却平静得像个疯子,嘱咐丫鬟进来收拾残局,自己出了房门,换了套程曜灵说过好看的深色衣裳,又干干爽爽地端着饭食进来了。
昨夜那张桌子被程曜灵踢散架了,房里又换了张结实的新桌子。
段檀坐在新桌子旁,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用缠着绷带的手盛了碗粥出来,对程曜灵道:“今天这羊骨粥煮得不错,鲜而不腥,滋补暖胃,你尝尝。”
程曜灵x从不浪费粮食,于是没把粥也泼在段檀身上,坐在离段檀最远的位置,一言不发地吃完了整顿饭。
等饭菜都撤下去,她擦擦嘴离开卧房,段檀还是像个游魂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我去找我母亲,你要干什么?”程曜灵转过头,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问段檀。
段檀抿抿唇,口中冒出句让人根本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不干什么,我保护你,怕你遇到危险。”
程曜灵险些被气笑了:“你有病是不是?”
段檀顶着张绝顶凌厉、绝顶傲慢的脸,面对这样的话,却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程曜灵见不得他装疯卖傻,眉目肃然一沉:“别逼我跟你动手。”
段檀从怀里掏出把匕首,抽出鞘,刃尖对着自己,将匕首柄端递到了程曜灵手心。
程曜灵见此怔了怔,而后神色冰冷,攥紧匕首,兀的笑了一声:
“段司年,是不是经过昨晚和方才,你就以为我不敢?以为我心软?以为自己可以得寸进尺?”
话音未落,匕首就干脆地扎进了段檀左胸,程曜灵松开手,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段檀直直站在原地,唇角竟然勾起一点解脱般的笑意。
身上一疼,好像心里就没那么疼了。
只要能让程曜灵对他释放一点真实的情绪,那泼水也好,痛也很好,都比赶他走、视他如无物好太多。
何况一个久经沙场的将领,连扎刀都避开了致命处,不是心软是什么?
也就是程曜灵没法知道段檀在想什么,否则恐怕会怀疑自己那刀没扎在左胸,而是扎进了段檀脑子里。
程曜灵走到忠节夫人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屏退了房内所有下人,紧闭门扉,靠在门上默了许久,望着忠节夫人开口道:
“为什么跟段司年一起骗我?你明知道他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为什么还是看着我陷进泥淖?”——
作者有话说:我哇哇大哭
第68章
忠节夫人靠坐在摇椅上,听见女儿问话,捏紧了手里的书,掩住眉目,叹息般开口:“你还是都想起来了。”
“是啊,都想起来了,很多从前没想过的事也忽然明白了。”
程曜灵接着轻声问道:“当年霍冲事发之时,我真的是在外面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大病许久,以至于落下胃疾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