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睁着眼,眨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来抱她的阿娘。
可她眼前其实只有一片漆黑,她在这样的黑暗里等了又等,却一直等不到阿娘,终于委屈得落下泪来。
而就在泪水流过脸颊的那一刻,她忽地想起,原来她已经没有阿娘了。
牵她走过林野的阿娘,将她扶上马背的阿娘,教她拉弓引箭的阿娘,打她的时候比她还先落泪的阿娘。
再也没有了。
她体内最后一点气力顿时消散殆尽,头颅沉落,只觉天地俱死,万念俱灰——
作者有话说:我先上吊了
第99章
很多很多年前,一个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的午后,正值盛年的阿云若,抱着牙还没长齐的女儿坐在树荫下,翻开一册古旧的书,教女儿认字:
“鸠鸠,跟阿娘念:我是开天九姊妹的后代。”
小小的女孩子咧开嘴,露出两排漏风的糯米牙,在母亲怀里拍着小手咯咯笑:“咔天揪紫妹的后代!”
“我是太胥山仙鹤的后代。”
“鹤!后代!”
故意把口水溅得满天飞的下场,就是屁股上挨了响亮的一巴掌:“好好念!”
又软又圆的肉脸蛋上,两条粗眉毛皱成一团,瘪着嘴屈服道:“喔是太胥山仙鹤的后代。”
阿云若揉揉刚才打过的地方,继续在女儿耳边一句一句的教导:“我是尼恒居那大祖母的后代……”
稚嫩的童声和沉稳的女声此起彼伏地交错响起:
“是翻越九十九座大山力气更大的种族。”
“是渡过九十九座大河精神更旺的种族。”
“是所有会砍的人来砍也砍不死的种族。”
“是所有会杀的人来杀也杀不死的种族。”
……
“阿娘……阿娘!”
很多很多年后,烧得浑身滚烫人事不省的程曜灵陷在床里,辗转反侧,痛苦而眷恋地反复呢喃着藏在心底最柔软的两个字。
她忽而梦魇似的冲虚空猛然探出手去,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曜灵……”有一只微凉的的手掌攥住了她掌心:“张开嘴,咱们喝药好吗?”
恍恍惚惚间,程曜灵被喂着咽下了一些温热的药汁,又皱着眉毛吐出来:“苦……”
似乎有人低声叹息:“良药苦口,总是这样不吃药怎么能行。”
不久后,两片带着甜味的唇瓣紧紧贴上她的唇,程曜灵寻着甜味本能般吮吸,可还没甜一会儿,一大股苦水就被渡进口中。
她想吐出去,嘴巴却被牢牢封住,无力地挣扎几番,终是将苦水咽进了喉咙里。
程曜灵这会儿烧糊涂了,大脑昏沉混沌,被这般骗了好几次,喝下小半碗汤药,才反应过来察觉到不对,死死闭紧了双唇,再也不肯贪那一点甜。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仿佛记忆中阿娘那般温暖轻柔的呼唤响起:“鸠鸠……”
“阿娘……”程曜灵眼角滑落滚烫的泪。
“鸠鸠,我们吃药好不好?”
“阿娘……别走……”半梦半醒间,程曜灵紧紧攥住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那只手僵硬了一瞬,然后承诺道:“……我不走。”
程曜灵悬在空中的心稍微放了下来,接着生怕阿娘离开似的,异常乖顺地咽下了所有剩余的苦汤药。
次日清晨,她挣扎着掀开眼皮,没有阿娘,只见到了守在床边、面目苍白、眼下乌青的段檀。
她高烧还未褪尽,浑身疲倦酸软,脸颊烫红,原本带着希冀的目光,却在触及段檀的一瞬间变得冰冷而麻木,没有多看段檀一眼,转头盯着上方床帐,一言不发。
段檀见她苏醒,面上闪过惊喜之色,而后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额头温度:“有哪里难受吗?x”
程曜灵跟听不见一样,死气沉沉躺在床上,像一具睁着眼的尸体。
段檀收回手,停顿片刻,开口道:“我沿着你离开龙城后的踪迹寻你,到云中郡的北部密林时突然断了线索,碰巧被郡守发觉,前往他府上暂歇。”
“我在他府上见到了端茶奉水的九妘奴婢,逼问之下,才知道几年前,沧州边郡一股边军与北戎人合流,纠集一万大军,共同攻入了仙鹤潭。”
“九妘人猝不及防,首当其冲的都兰部死伤大半,损失惨重,许多人都被俘虏。”
“但也因为都兰部及时的通风报信和缓冲垫后,那一战九妘虽败,其余四部却成功撤离,隐入更深的山林,再难寻觅。”
“我早就猜你是回了仙鹤潭,听完这些,立即让她们带路,前往原本的九妘领地寻你,找到你的时候,你缩在墓碑前,满身的泥和血,仿佛、仿佛……”
仿佛死去一般,让他几乎连触碰的勇气都没有。
段檀神情异常难看,说不下去了。
程曜灵听到九妘没有灭族的时候,手指动了动,终于有了些微反应,哑声问段檀:“带你找我的那些人,有从前认识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