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程曜灵刚到昆吾,就召回了一批当年红缨军中的女兵女将,极为优待,不愿复员的,也都登记在册,给了丰厚的补偿,还有后续保障。
这段时间与北戎大战,又从昆吾及附近郡县募女兵近万,态度相当明显。
所以此时堂内诸人也颇为不解,周别驾他们怎么敢在程曜灵面前说那样的蠢话。
但世上就是有这样的蠢人,蠢得没有药医,于亲者不幸,于仇者却是快慰。
有了这个插曲,沧州别驾的位子空置出来,有人当场就动了心思,又是提议设立医署,又是试探着要彻底清查昆吾官场,说要为当年被逼退伍的红缨军女兵伸冤。
北戎没了赫连先,威胁消除大半,程曜灵也能腾出手来清算内部,于是一一点头,让他们放手去做。
大战日久,文官们也寥落寂寞许久,此刻闻到久违的厮杀在即的血腥味儿,一个个都震颤不已,也兴奋不已,恐惧着且喜悦着。
旧王死后,沧州的新王终于将目光移向了他们,他们想要的权力,就在程曜灵手里,是一步登天,还是一败涂地,就在她的一念。
程曜灵也乐得看他们狗咬狗。
因此结束商讨后不到一个时辰,程曜灵就见到了参奏周别驾等人的文书,以及不少罪证。
程曜灵随意翻了翻,遣人将这些给昆吾太守送去,太守不敢马虎,火烧屁股似的加急审讯办案,一副要掀了周别驾老底的架势。
还有走阿谀奉承那一套,要给程曜灵外祖家——也即邓家,修缮宗祠,立庙立像之类的。
程曜灵给他连降三级,贬去看大牢了。
众人接到消息,心中一凛,都记住了不能再提此事,他们以为是程曜灵持身以正,不喜谄媚,只有程曜灵自己知道是为什么。
其实她入主沧州后,邓家不是没人来找过她,但她知道了赫连先的遭际,就再没见过邓家人。
处理完非要她决策的政事,已经入夜,程曜灵走出书房,望了望天边明月,转头让一旁守卫的亲兵去邓家,叫邓家人把忠节夫人曾用过的东西都装箱给她。
有些睡不着,她沐着月光,孤身在府中晃荡起来。
经过段檀房外的时候,发现灯火还亮着,她看着微微泛光的房门,不知怎的,竟不自觉轻轻笑了一下。
她白日那番话一定把段司年气惨了,这人素来心窄,现在估计是辗转难眠,还不知道正怎么怄气呢。
想着日后带兵去明州还要借燕州的道,程曜灵清了清嗓子,上前敲门,想跟人谈谈,不欲让事情滑向最坏的方向。
结果敲了半天也没反应:“段司年?”
程曜灵扫视四周,没发现能问的侍从,于是又出声:
“段司年,你什么时候回燕州?”
她故意的。
这句话无异于逐客,依段檀的性子,听见必定要暴怒,她是在逼段檀回应她。
但还是寂然无声。
程曜灵觉出不对,神色骤变,一脚踹开了房门。
房门吱呀大开,程曜灵没有见到段檀,却一眼看到了地上滴落的血迹,斑斑驳驳,无比刺目,一直延伸到巨大的屏风后面去。
而屏风上影影绰绰,依稀能看到段檀仰靠在浴桶上的头颅。
程曜灵整个人瞬间不能动作,不敢想发生了什么,一动不动地在原地呆滞许久,才大梦初醒般猛然扑向屏风后面。
屏风后,浴桶上方还氤氲着淡淡的水气,段檀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神情却是诡异的安详,他闭目靠在浴桶上,完美得如同一尊玉像,仿佛只是睡着了。
如果浴桶里的水没有被他的血染红的话。
浓重的血腥气窜进程曜灵鼻腔,激得她毛骨悚然,一步跨到浴桶边,颤抖着想从水里把人捞起来。
手探进水里,摸到段檀赤裸肩背的那一刻,有只手在水下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很轻,但程曜灵却瞬间抬头,段檀此时已经睁开了双目,二人隔着薄薄水雾相望。
程曜灵动作慌张无措,还想把他捞出来,挣开段檀的手,想要把人拖出浴桶。
没想到段檀却不肯,在水里挣扎起来,跟她对抗,搅得血色更浓。
程曜灵急火攻心,终于没忍住给了他一巴掌,大吼:“你想死吗!”
段檀脸上立刻留下一个血红的巴掌印,他皮肤又白又薄,脸上跟渗血一般,却扯起嘴角,气息微弱道:
“总不能只准你想死。”
这是程曜灵白日里反驳他的话,这会儿被他拿来用了。
程曜灵简直要被他气疯了,一掌拍在浴桶边沿,震得水面都剧烈震荡起来。
段檀抬眼看了看她的脸色,低声道:“反正你对我最狠心,一直想我死,我死了你就高兴了。”
“你非要拿命跟我置这个气是吗?”程曜灵的眼神冷了下来。
段檀抿了抿唇,忽地骤然发力,把程曜灵扯进了宽敞的浴桶之中,水鬼一般压着她的唇,和她潜到水面下,在水里一边亲一边给人渡气。
程曜灵两条小腿还悬在浴桶外,此刻在水里枕在段檀大腿上,睁开眼,目光无比冷静,没有避开段檀的亲吻,但一只手掐紧了段檀的脖子,要他气尽。
段檀却不管不顾,死也无所谓,就咬着她不放开。
但眼见段檀气息越来越弱,程曜灵还是先松开了手。
她毕竟不是真想要段檀的命。
二人即将溺死在灭顶之灾的窒息中时,程曜灵终于找到方便发力的位置,掀开了段檀跃出浴桶,顺便把段檀一直在流血的右臂捞了出来,按在了浴桶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