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从前,程曜灵神色不禁有些恍惚:“你当初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还是根本没认出,不过当个幌子,以图与杨遥臣合谋扳倒岑大将军?”
段檀说出了一句让程曜灵意想不到的话:“我从前见过你。”
程曜灵转头打量段檀:“可是我不记得我见过你。”
她以为段檀是想圆谎,嗤笑一声:
“你不会想说,你以前在大街上对我遥遥一望,一见钟情,从此情根深种吧?”
“不行吗?”
“收起你这套没用的。”程曜灵毫不留情地把头转了回去:
“世间大多数男子见到我的第一眼,心生的应该是忌惮,而不是情思。”
段檀摸了摸自己还未愈合的左胸伤处,微微颔首,以示赞同。
程曜灵压根儿没看他,继续道:“段世子,你不要因为知道我的过去,就自以为很了解我。”
“我重回京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我不喜妾妇之道,你知道这话多可笑吗?”
“我就是妾妇,我的道就是妾妇之道,是你们这里的人糟蹋了妾妇这两个字,却说是妾妇不好,还要把强硬的、正直的、能上阵杀敌的女人都剔除出妾妇的队伍。”
“说到这个,或许我还该谢谢你,至少你没说我是‘女中丈夫’”
段檀默了一瞬:“对不起。”
“真稀罕。”程曜灵带着点讥诮笑了一声,转头回望绍陵,良久后道:
“先帝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会儿就算在他坟前我也这么说,他外宽内忌、阴狠刻毒,辜负过许多人,也亏欠许多人。
但他是真心拿我当女儿,我为武阳长公主与他反目时,抬棺堵宫门,闹得惊天动地,可他到底没把我怎么样。”
“之后没多久我又死了,死得太快也太早,他固执地为我找活人冥婚,虽然荒诞,可想来也还是挂念我的。”
“当年你接下这桩晦气事,他多少会对你另眼相待,所以旁的宗室子弟都被死死拘在京里,而你却可以刚接过世子之位没多久,就去沙场染指兵权。”
“但现在他已经离世,这桩晦气的婚事不能再带给你更多利益了。”
“你我二人阴差阳错被先帝捆在一起,今天当着他的陵墓分开,也算有始有终。”
“段司年,真的别再纠缠了,等回了王府,我就把和离书递给你。”
程曜灵难得心平气和地跟段檀深谈这些。
于是段檀也心平气和:“我不会和离。”
“你这是逼我杀夫?”程曜灵瞥他一眼。
段檀竟然点头:“我可以做你亡夫,但不会跟你和离。”
程曜灵扶住额角,看着段檀干脆直白道:“别装深情了行吗?看着恶心。”
段檀虽然这两天对这样的冷言冷语也听得不少,但还是不能习惯,脸色一下子白了,垂下眼睫避开程曜灵目光,执拗道:
“我没有装,我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又怎么样呢?”程曜灵目光冰冷:“我此前对你也是真心。”
“但你得知道,如果我不曾死过一回,根本不会成为你的妻子,如果我没有失忆,我也绝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真心这种东西,我自己有,而且有很多,不稀罕你的。”
“和离之事,你好好想想吧,别跟着我了。”程曜灵起身离开。
程曜灵回到住处,收拾了些轻便实用的东西,赶往邙山。
她先是去林安坟前摆上供品,烧了些纸钱,跟孩子说了会儿话,而后去了武阳长公主那里。
武阳长公主当年在沧州殉国,尸骨归于山阿,邙山这里只有一座衣冠冢。
这么多年过去,因着先帝刻意打压,程曜灵本来以为武阳长公主的坟地会荒草丛生,还想赶在天黑前好好打理一番,为此都没跟林安说太久。
不料到坟前一看,竟十分整洁,不但没有杂草,墓碑前还供着粗瓷碗,碗中几枚时令山果被垒成了塔形,果子饱满鲜亮,应是近几天才摆上的。
原来还有人记得武阳长公主。
程曜灵看着红彤彤的供果,缓缓绽开一个笑容,眼里有些微泪光闪过。
她祭拜过武阳长公主之后,见供果上沾了纸钱灰烬,拿起来,用衣袖擦了擦。
“哪里来的贼!敢偷吃供果!”
这声音极尖利洪亮,把程曜灵吓了一大跳,供果都差点脱手扔在地上。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十分神气的小女孩,穿着干净的三色绣花彩衫,正对她怒目而视。
程曜灵放好供果,走过去蹲下跟她说话:
“我没有偷吃供果,我是来祭拜武阳长公主的,刚才那些果子脏了,所以我拿起来擦一擦。”
“你胡说!”小女孩高声反驳她:“我和母亲在这里这么久!会来祭拜的人就那么多,每个我都认识,从没见过你!”
“你母亲……”程曜灵想了想:“能带我去见见你母亲吗?你不认识我,或许她认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