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因崔南山途中又病,程曜灵与其脱离军伍治病疗养,耽搁了些时日,月末才回到京城。
这日辰时,二人刚迈入城门,仰头见到漫天纸鸢,浩浩荡荡,五彩缤纷,几乎占据了整个京城上空。
向路人一问,才知道是博阳侯崔尧娶妻,而纸鸢是他和信平侯次女的定情信物,所以今日才有此奇景。
“博阳侯好心思啊。”崔南山感慨了句,心道自己大婚那日绝不能落了下风。
他被程曜灵拉着往内城走,一路思索到时候是要满京撒喜钱,还是奏《蓬蒿曲》,还是开流水席,最后觉得都可以试试,三合一也不错,等后面婚期定了再问问程曜灵。
崔南山立志要办一场旷世奇婚,程曜灵对此一无所知,和他先找了个客栈歇脚。
程曜灵不想先回高唐侯府。
二人用过午饭,程曜灵说有事要办,让崔南山在客栈等着。
几乎等了半个下午,崔南山才等到了一个来传程曜灵话的车夫,将他拉到了京郊一个高起的山丘附近,然后离开了。
崔南山正摸不着头脑之际,听见程曜灵高声唤他:
“小无赖!”
崔南山回头看去,只见程曜灵站在山丘的一块大石上。
“鸿雁为证,你愿意同我成婚吗——”
话音刚落,她身后雁群便冲天而起,雁鸣声、振翅声一瞬间不绝于耳。
崔南山望着程曜灵灿烂的、没有一丝阴霾的笑脸,重重点了点头。
他攀上山丘,和程曜灵一起坐在大石上。
“进城门的时候,我看你一直盯着天上的纸鸢,就去东市买了这些大雁,你觉得如何?咱们这可是大雁,真能飞的活物,是不是比博阳侯那个强多了?”
“当然。”崔南山道:“大雁南飞,等咱们成了婚,我也带你南下,去江南玩儿,现在就让这些大雁,先帮我们去探探路吧。”
“方才那情景,其实还叫我想起一首诗来。”
“什么诗?”程曜灵好奇道。
“怅年年……算了,这首不好,咱们避它的谶,就不说了。”
诗文讲的是双雁殉情的故事,崔南山此时何等得意何等骄矜,自然是处处讲究,一丝一毫的不如意都觉刺眼,都见不得。
程曜灵倒没追问,她在诗文上本来也没兴致。
二人靠在一起叙了会儿话,临走时,在崔南山的提议下,程曜灵掏出随身的匕首,在大石上刻下了“泊雁丘”三个字。
他们离开后,有一道人影来到大石前,一寸一寸缓缓摩挲着石上刻字,忽地俯身呕出一滩血来。
那人扶住大石,抹了口唇角鲜血,定在原处望住地上血渍,整个人化作石像般久久不动。
回京第二日,程曜灵和崔南山看了几家宅院,暂且定下了一处不错的,还置办了一座崔南山之前一直想要、却无处摆放的编钟。
黄昏时她没有告诉崔南山,自己回到高唐侯府,当着母亲、叔婶还有众位族老的面,说要与靖国公府退婚,要和崔南山成婚。
现临阳程氏族长,高唐侯程谦坐在主位,皱眉问:“崔南山是哪家公子?博阳侯的族兄弟?从没听过平虞崔氏还有这位后起之秀。”
“崔南山不是哪家公子。”程曜灵扬起下巴:“他是出身江南的乐人,是我喜欢的人。”
顿时满堂皆惊。
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胡子族老将拐杖往地上狠狠一砸,指着程曜灵的手不住颤抖,痛心疾首: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袁夫人尖声讽笑道:
“诶呀,曜灵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如此胡闹,好好的女儿家不知检点,竟跟乐人那样的贱籍厮混,之前又有过……还、还x出入那样的地方!
唉,我说出来都觉得臊得慌,这以后哪还有正经人家敢要她!”
“靖国公府要是知道这事,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她话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
众人议论纷纷地指责着程曜灵,忠节夫人也看着女儿抿紧了唇,神色肃沉。
程曜灵站在堂中,懒得跟这些陈词滥调纠缠,只当听不见,挪脚转身:“我要说的话说完了,我走了。”
“曜灵!”高唐侯拍得手下红木桌几一震:“你真要这样自甘下贱?!”
程曜灵身形一顿,没忍住狠狠磨了磨后槽牙,转身回头,目光锐利,直视高唐侯:
“你是什么下贱东西,一个全靠死了的兄长庇护、拿死人当筏子谄媚皇上、举全族之力扶持却至今一事无成的废物,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她竟敢如此冒犯长辈,满座哗然,有族老的拐杖都朝程曜灵扔来了。
程曜灵接住那根拐杖,在手里掂了掂,单手转了几圈,觉得可以做武器,便留在手里了。
“曜灵!”忠节夫人喊她,是制止的意思。
程曜灵充耳不闻,今天这个气她一定要撒,谁也别想拦着:
“还有婶婶!你倒是有人要,可是你检点一辈子,守个废物男人一辈子,有几个人能记住你的名号,知道你是谁,是什么样的人?!
你百年之后连个单独的牌位都没有!死了都要讨丈夫的剩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