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举动倒是证实了有些大臣内心所想,认为这天娇公主看上了这嫖婋大将军,正欲开口啓禀这于礼不合,便被公主的一句话震在原地。
“看我大恒英雌!率军平定百年来的边境之扰!哈!哈!哈!大恒有羌不度此女,实乃百年修来的福气!”
恒鸾云笑声肆意,双袖向後一拢,背身而立,道:
“来人,赏!”
衆臣也不管朝堂之肃律,惊恐议论:
“这丶这……大恒最年轻的丶在边境驻军四年就平定战乱的嫖婋大将军是丶是女子?”
“这怎麽可能,女子怎有这种体格魄力,不可能!”
“这羌不度浑身上下哪点能证明自己是女子……”
终是有人忍耐不住,上前行礼,道:
“公主殿下,臣等能理解您想早日被认可的感受,但也没必要捏造嫖婋大将军是女子的荒谬事吧?”
“荒谬?嫖婋大将军四年平乱是事实,解决大恒外患是事实,是女子亦是事实,有何荒谬可言!她是大恒之功臣,衆臣之榜样,护大恒之子民!我问你,荒谬在哪?”
恒鸾云神色一凛,朝那进言的大臣一句一逼近,那大臣原本信誓旦旦的样子都随之一点点皲裂。
“可这羌不度若真是女子,领嫖婋大将军之职实乃欺君啊……”
“欺君?你倒是说说大恒律法有哪条规定女子不可入仕途丶不可领将杀敌?还是说你有能耐凭空捏造?羌不度又何时否认过自己女子身份,你可亲耳听闻?”
旁边又有一大臣向前进言,天娇公主一句句反问,问得跟前的大臣都无法辩驳,默默後退数步。
羌不度向前一步,请示道:
“殿下请容臣言语几句。”
恒鸾云侧目,挑眉应允,朝堂肃静,响起羌不度那铿锵有力的声音娓娓而来:
“臣蒙公主之幸,自小练武,十四岁入军,参军五年与将士们同食同练,承诸位信任,十九岁升嫖婋大将军率军前往边境平乱,护我大恒安稳,是臣之责。”
那骨玉铜面未能遮住的唇翕动,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红得发暗的色彩,如同干褐的血液,语调平稳毫无情绪波澜,沉闷而又直击人心,简单几句囊括军营之苦。
“然,大恒外患虽除,内忧却起,秩序纷乱,苦其百姓!此乃陛下之所虑,故以公主代政,既为臣子必要全力佐君以佑大恒之太平,此时生二心者,
立斩之。”
手未握刀,言如利刃直直飞悬于每个大臣的头顶,似是一声令下便会身首异处,衆臣都极为默契地朝天娇公主行下跪之礼,齐声扬于殿内:
“臣等自当全力辅佐,护我大恒永安!”
凛阳殿,宫人避退,恒鸾云携羌不度毫无形象地瘫坐于地,二人相视皆大笑。
恒鸾云笑累了仰躺在地,满头珠翠叮铃作响,她伸手去拔,一头乌发如瀑散落:
“繁缀之物,不要也罢,阿度,给你了。”
金钗玉珠,在羌不度那布满厚茧的大掌中流丽生辉,她轻掂份量,顷数一握:
“那便谢过殿下了,这些一看就能当不少银子。”
殿顶华美刺眼,恒鸾云以手半掩,她呵笑道:
“幼时亦是这般景象,草场夜空,你道将来护国永安,我便道做天下明主,异想天开的童言,现如今竟也快成真。”
“是殿下聪慧过人,臣才能完成心中所愿……”
“阿度,数载未见,你也学会奉承我了麽。”
恒鸾云坐起身,伸手去揭那骨玉铜面,羌不度下意识躲闪,却见恒鸾云那微蹙的黛眉只得乖乖就范。
那张脸在烛火照应下,是久经沙场之粗糙,亦有刀枪之战损,却骨相硬朗,眉目英飒,雌雄莫辨。
有一条最为显眼狰狞的疤在左脸从额角直逼下颌,一面是俊俏女娘,一面是凶刹阎罗。
恒鸾云以眼描摹那条疤,忆起幼时有人行刺于她,分明比她还小两岁的阿度,小小的身躯毫不犹豫地直直挡于她的面前。
刺客的大刀仅一挥,就从她的左脸砍至她的右胸,几乎深可见骨……
“这面具,你以後也不需要戴了。”
那骨玉铜面从手中轻掷,滚落到地上发出不大的声响,当初亦是她将这面具紧紧放于阿度手中,她道:
“记住了,你以後叫羌不度,这面具永远不要在人前摘下,成你所愿之事亦是我所成之时!”
战败则和亲,战胜则称皇,一念之间便需九年光阴,她与她从来只能共进退。
羌不度长呼出一口气,却还是在恒鸾云眼皮底下将骨玉铜面拾起,与手中之物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她朗声道:
“所行一步已成,殿下下一步可要臣做什麽?”
“边境之战致使国库空虚,夺嫡之争致使官职空悬,内乱才刚刚开始……”
恒鸾云双眸亮得惊人,与小时她道出她的鸿鹄之志时一般,宛若天上之明月:
“阿度,我需要你,去察官府民间,去举蒙尘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