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从国外飞回来的家属无法接受兄长的死亡,听闻林盛等人又上门调解,又开始破口大骂,这一次骂得比前几回还要难听,说什么他们见钱眼开,还要给杀人犯辩护,说他们也不怕折寿,早早地就下了地狱。
赵俞琛实在忍不住,把两位女性护在身后,自己上前表明态度,说他们三人只是为了公允而来,一个人就算是杀了人,也有权享受辩护。
那名男性家属气极,威胁说赵俞琛等人要是敢继续为杀人犯辩护,就莫怪他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赵俞琛也是年轻,丝毫不把这话放在心里,只是冷冷地说,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将自己的职责进行到底。
“到底?好,那我今天就让你们到底!”男子不知道从哪里抄起一把菜刀,抬起就朝三人挥去。赵俞琛本能地就闪避到一旁,惊魂甫定之际,只见刀刃呼啸而过,几乎快落到程微岚身上。
赵俞琛脸色惨白,当时三两步向前,在极度恐惧之下和男子角力起来,他人高马大,又有劲儿,没两下就,那菜刀就从男人手里落下,叮铃哐啷地从楼梯的间隙掉了下去。
瞬间,整个楼梯间里都一片寂静,只剩下四人惊惧喘息的声音。
有时候人命运的改变就在一瞬间,赵俞琛后来想,如果当时自己注意了男人不是站在家门口,而在争执过程中站在了楼梯口上,或者说,要是自己没有那么燥热、那么恐惧,没有那么不甘,没有一心为了公允却被叫做杀人犯的着恼,他会不会就不会在明明已经转身朝两位女孩走去时,却因为男人嗫嚅出的一句“帮凶”而再度转身。
他转了身,正如同他所说的,他当时很烦,三番五次遭受羞辱后,他只想让这个喋喋不休、唾沫横飞的男人闭嘴。
“闭嘴。”他几乎威胁地从牙关里挤出这一句。
男人瞪大了眼睛,又来了劲儿,指着赵俞琛鼻子问:“侬说啥?!”
“我叫你闭嘴!”
“册那侬这个没教养的!阿拉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气!”
骂着骂着又要上手,男人的指尖戳在赵俞琛的鼻子上,赵俞琛打开了,男人又推搡赵俞琛,这一次赵俞琛没躲,反推了回去。
男人不服,更加来劲,他比赵俞琛矮上很多,力量跟年轻力壮的赵俞琛根本不在一个量级,赵俞琛烦不胜烦,最终在纠缠中,他明知自己的力量占上风,却还是铆足了劲双手推开了男人。
在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让男人闭嘴。
只是这一回,是永恒的闭嘴。
男人没那么好运,不,应该是双方都没那么好运。
男人往后退了几步,脚在楼梯上踩空,从楼梯上倒摔下去,惨烈的叫声中,他的头部撞在墙上,瘫软的身体抽动两下,便再也没有动静。
大夏天的,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冻僵。
惊惧之后,新一轮的恐惧几乎淹没了所有人。
那人……死了吗?
赵俞琛心脏砰砰砰,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在漫长的静默后,赵俞琛艰难地把目光从男人身上移开,回头,他看向了早已惊恐到失去呼吸的林盛、程微岚两人。
目光接触的瞬间,三人心照不宣地打了个哆嗦。
自此之后,林盛、程微岚就知道,她们快要失去、不,是已经失去赵俞琛了。不是在他将人推下楼的那瞬间,而是在他回首时,望向彼此的那道眼神间,她们失去他了。
“你知道我们当时想到了什么吗?”程微岚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走廊上,她的讲述到了深夜。两条细细的泪痕,挂在她慵懒而神伤的面庞上。
“什么?”夏迩咬紧牙关,泪如泉涌,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那时,我们发现,屋内居然没有人,小夏,你知道吗?有那么一瞬间,我们想到了……撒谎。”程微岚悲哀而激动地笑:“刀没有提前掉下去,阿琛是自我防卫,自我防卫才把他推下去的!你明白吗?这样,这样阿琛就不用坐牢了,他,他……”
夏迩哑然。
“没错,很可笑是吧,自诩公允的我们,第一想法却是如何逃避责任。”
“那为什么……”
程微岚笑了,笑得满眼都是泪,她摇头说:“小夏,上海居民楼里都有摄像头呀!”
“不……”夏迩捂住脸,哭出了声。
程微岚至今记得赵俞琛看向她的那个瞬间,谎言的欲望在彼此恐惧的心上浮现,怯懦的人性叫他有片刻犹疑。可很快,他抬眼,看到楼梯间那蛛网密布后却仍旧闪烁绿光的摄像头。
大夏天,他打了个寒战,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胃里瞬间翻江倒海,赵俞琛扶住楼梯扶手,捂住腹部,蹲下身来,冷汗直冒,笑得瘆人。
程微岚看见,什么东西从他漆黑的眼眸里快速流去,在林盛匆忙下楼查看男人伤亡情况时,赵俞琛却将自己交给了注定悲戚的命运。
她知道,赵俞琛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了,无法原谅自己杀了人,更无法原谅杀了人之后,那占据上风的卑劣想法。
自此他的灵魂开始破碎,就像碎掉的玻璃,任他在监狱的那几年自我摧残般地拷问自己,任他在工地上不住地消磨自己的气力,他那破碎的灵魂,再也无法复原了。
他将再也不是以前的赵俞琛了——
作者有话说:PS:案子是我编的,不可对照实际,
第36章漂泊者
这个梦太过漫长,漫长到好像醒不来。
梦里是监狱里的铃声,是粉笔头,是哭声。
赵俞琛会写字,写得一手的瘦金体,他经常负责监狱里的黑板报,有什么消息要书写的时候,这个怔怔愣愣、时常发呆陷在自己世界的年轻人就会被狱警唤上一声,怀里被塞上一盒粉笔。
“按照这个月的主题,随便写一写吧。”狱警笑眯眯地说。
至今他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活儿会落在他的手里,他入狱的那一天,没有电影里所展现的霸凌、欺压场景,一切都很正常,除却那些狱警眼中的同情和惋惜。有一次,他听到几个狱警闲聊,其中一个时常和他搭话叫他办黑板报的狱警说,自己就跟他的儿子一样大。
太可惜了。
他们叹着气,黯然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