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松赶紧拿起筷子,夹了块最大的,放到李红梅碗里。
李红梅低头吃,没说话。
女人命分三种:一种随波逐流,一种逆流而上,最苦的是卡在礁石缝里,退潮疼,涨潮更疼。
常松的钥匙终究没送出去。
他把它放回兜里,金属棱角隔着布料,硌着大腿——像根拔不出的刺,又像枚埋进血肉的种子。
李红梅起身告辞时,张姐硬塞给她一罐腌柿子:拿去!放糖腌的,甜掉牙!
常松跟着站起来,膝盖上两个灰印子一晃:我、我送你……
不用。李红梅系紧围巾,藏起半张脸,雪天路滑。
她推门走进风雪里,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长到常松觉得,自己再走十年也追不上。
张姐踹他一脚:愣着干啥?追啊!
常松却盯着桌上那碗凉透的鱼汤——李红梅喝过的碗沿,留下道浅红的唇印,像片枯萎的梅花瓣。
让她想想。他搓着手上的老茧,……我也再想想。
雪地上两行脚印,一深一浅。深的倔强往前,浅的徘徊不去,中间隔着一把没送出去的钥匙的距离。
雪下得又密又急,李红梅抱着腌柿子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张姐家到出租屋不过三百米,城里的雪却比乡下更难走,马路上的积雪被车轮碾过,结成冰壳,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李红梅猛地回头,常松正蹲在五步开外假装系鞋带,呢子大衣下摆拖在雪地里,活像只笨拙的熊。见她现,他慌得手一抖,鞋带扯成了死结。
路、路滑他结结巴巴地说,呼出的白气糊在冻红的脸上。
回吧。李红梅紧了紧围巾,让孩子看见不好。
常松的嘴张了又合,最终递了一根棍子,用袖子使劲擦了擦递过来:拄着稳当。
用不着。她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一声。常松为了追她踩到冰面,整个人摔进雪堆,却还高高举着那根棍子。
雪落进他的衣领,化成水顺着脖子往下流。他就这么仰着头看她,眼神像条被雨淋湿的老狗。
常松。李红梅突然喊他全名,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要吗?
常松摇摇头,雪渣子从头上往下掉。
因为接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声音很轻,接惯了,就戒不掉了。
人这一生,逃不开三样东西:命里带的苦,心里藏的怕,和雪地里留不住的脚印。
常松的睫毛上挂着冰晶,眨一下,化成了水。他慢慢爬起来,突然把棍子横在两人之间的雪地上:那、那搁这儿你要摔了,就捡起来
李红梅的喉头动了动。她抱着腌柿子罐继续往前走,一次都没回头。
身后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常松的肺不好,船上落下的病根。那声音追着她走了很远,直到拐过街角才听不见。
出租屋的灯亮着,英子趴在窗台上张望。见妈妈回来,小姑娘飞奔出来接柿子罐,却突然盯着她身后问:妈,谁送你回来的?
没谁。李红梅拍掉女儿头上的雪,在张姨家吃的饭。
英子了一声,突然从棉袄里掏出个东西:周也给的热水袋!他灌了开水,说说给你暖手。
橡胶热水袋套着碎布缝的套子,一角还绣着字。李红梅接过来,现底部用圆珠笔写着给英子妈妈,墨迹被水汽晕开些。
屋里没有暖气,窗户结了霜。李红梅把热水袋塞回女儿怀里,自己走到窗前呵了口气,在霜花上抹出一小块透明。
远处路灯下,常松还站在原地,肩膀上积了层雪。他呵着手跺了跺脚,最终佝偻着背慢慢走远,鞋子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深坑。
这世上最烫手的从来不是真心,是接住真心后,不知该往哪儿安放的余生。
英子突然拽妈妈袖子:妈,张姨给的柿子会结冰吗?
明天化了冻,妈给你做柿子饼。她低头给女儿整理头,手指掠过孩子温热的后颈。
屋外风雪更大了。某个瞬间,似乎有棍子轻轻靠在门边的声响,但谁也没去开门看。
女人这一生,总得关几扇门,有些是别人推开的,有些是自己抵死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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