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百官散去,夜曦才得以随帝后入宫。养心殿里撤去了外臣,只剩下一家三口。夜宸褪去了朝堂上的威仪,看着儿子明显清减却更显棱角的脸,叹道:“曦儿,受苦了。”
苏浅月则直接拉过他的手,指尖拂过他虎口处一道新愈的浅疤:“这是?”
“炮索勒的,不妨事。”夜曦抽回手,笑了笑,“比起阵亡的将士,儿臣这点皮肉伤,算不得什么。”
夜宸点点头,不再赘言,转而问起南海战事的细节、水师现状、佛郎机残部的动向。夜曦一一禀报,条理清晰。当听到夜曦决定暂不急于收复满剌加,而是全力整军、建造新舰、巩固海防时,夜宸眼中露出赞许:“你能沉得住气,很好。海疆之事,非一朝一夕之功。根基打牢了,日后才稳妥。”
又问起北疆韩擎送来的口供。夜曦取出赵猛带来的油布包,里面除了韩擎的亲笔信,果然还有几份审讯记录。那两个被俘的西夷探子,一个咬死了不开口,另一个在韩擎“别致”的招待下,断断续续吐出些东西:他们并非葡萄牙正规军人,而是受雇于某个“商会”的探险者和绘图师,奉命跟随库蔑儿残部,目的是绘制从漠北通往西域、乃至更西边“莫斯科大公国”的详细路线图,评估陆上商路与渗透的可能性。
“果然……”夜宸看着口供,冷笑,“海上碰了钉子,就想从陆上钻空子。佛郎机人,真是无孔不入。”
“韩都护已经加强了与西域诸国的联络,并派人沿商路西行查探。”夜曦道,“儿臣以为,海陆不可偏废。西夷既有此心,我朝对西北陆路,亦当更加留意。通商可,渗透则必断之。”
“此事朕会交代兵部和理藩院去办。”夜宸收起口供,看向夜曦,语气郑重起来,“曦儿,你此番立下大功,朝野瞩目。但功高,则谤随。苏清云虽去,朝中持重陆轻海之见者,依旧不少。你回京之后,行事更须谨慎,但该坚持的,亦不可退让。朕与你母后,信你。”
“儿臣明白。”夜曦垂。他自然听得出父皇话里的深意。功高震主,古来有之。即便他是亲子,是储君,手握重兵、携大胜之威归来,也难免让一些人睡不着觉。父皇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为他撑腰。
从养心殿出来,已是宫灯初上。苏浅月特意吩咐,让夜曦去后宫见见韩薇。“那孩子,这几个月替你担着心,也替朝廷分了不少忧。你们婚事在即,该多处处。”
夜曦应了,跟着引路的内侍往韩薇暂居的宫苑走去。穿过几重月门,远远便看见廊下立着个身影,一身浅碧色宫装,外头罩着件镶风毛的披风,正仰头望着初升的星子。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来。
宫灯晕黄的光落在她脸上,几个月不见,似乎清减了些,下颌的线条更清晰了,但那双眼睛,依旧澄澈明亮,此刻映着灯火和快步走来的他,漾起层层叠叠的光。
引路的内侍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夜曦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殿下。”韩薇先开了口,声音轻轻的,带着笑,“瘦了。”
“你也瘦了。”夜曦走上前,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听母后说,我不在时,你常去文理学院,还帮着整理了不少海疆舆情?”
“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韩薇任他握着,脸颊微红,“殿下在南海拼命,薇儿在京城,总不能只是枯等。学院里那些关于‘海权’的议论,如今可是热闹得很。我还跟着格物斋的先生,认了好些星图,学了点测量水深的土法子。”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塞进他手里,“这个,给殿下。”
夜曦打开,里面不是香料,而是一块打磨光滑的黑色石头,触手温润,石面上用极细的银丝嵌出繁复的星辰图案,还有几个小小的、弯弯曲曲的异国文字。
“这是……佛郎机人的航海罗盘石?”夜曦惊讶。
“嗯。”韩薇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托人从广州一个老海商那里淘换来的,据说是从沉没的西夷商船上捞的。薇儿想,殿下总要看海图,看星象,这个或许……有点用。”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也当是个念想。见石如见……海。”
夜曦握紧了那块微温的石头,心头那层从南海带回来的、坚硬的疲惫外壳,悄然裂开一道缝,有温软的东西渗进来。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有点堵。最后只是收紧手指,将那石头和她的手,一同裹在掌心。
“赵猛带来了你父亲的家书和口信。”他换了个话题,“韩都护在北疆又立新功,逮住了西窜的残敌。他很挂念你,让你……好好准备出嫁。”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些慢,看着她的眼睛。
韩薇的脸更红了,却没有避开视线,反而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父亲的信,薇儿收到了。他说……殿下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让薇儿……好好辅佐殿下。”
宫苑寂静,只闻秋虫低鸣。远处隐隐传来宫门下钥的沉重声响,一声,又一声,像是给这个喧嚣与暗涌交织的归京之日,画下了一个暂时的句点。
但他们都清楚,这只是个逗号。荣归的仪仗已经散去,明日太阳升起时,朝堂上会有新的奏章,新的争论,新的算计。海疆的烽烟未彻底熄灭,陆上的暗影也开始攒动。这块冰冷的罗盘石握在手里,指向的不仅是星辰大海,更是前路未卜的荆棘与风涛。
夜曦抬头,望了一眼已然深沉的夜空。星星很密,很冷。他紧了紧握着的手,牵着她,转身朝灯火温暖的殿内走去。
至少此刻,此间有暖意,足可抵御秋寒。至于明日……明日事,且待明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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