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冰冷,规律,像是金属表针划过心脏的声音,在沈绮梦空洞的脑海里有节奏地回响。
她躺在柔软的治疗椅上,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模糊的纹路,意识像一团浸了水的棉絮,沉重而飘忽。
“放松,绮梦。”师兄林墨温和而稳定的声音,如同远方的灯塔,穿透迷雾指引着她。“让那些让你痛苦的记忆,随着声音离开……它们太重了,你该放下了。”
是啊,太重了。沈君恒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焦糊的痛楚。
忘了他。
沈家的深宅大院,那些精心算计的训练,那些伪装的笑脸,那些暗无天日的任务……像一张巨大的网,缠得她快要窒息。
忘了关于沈家的一切。
“嘀嗒”声再次敲击耳膜,如同催眠的咒语。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抽离,像退潮的海水,将那些痛苦的、甜蜜的、刻骨铭心的过往,一一从沙滩上抹去。
沈君恒带笑的眼睛,在她脑海中逐渐模糊,最终碎裂成一片无法拼凑的光点。
忘了吧……都忘了……
一滴冰凉的泪,顺着她的眼角无声滑落,没入鬓角。这是她与过去的最后告别。
意识,彻底沉入一片温暖的、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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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墨看着监测屏幕上平稳的波形,轻轻松了口气。檀香在室内袅袅盘旋,白噪音生器出均匀的雨声,这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
但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三天前,当绮梦抱着那只破旧的布兔子找到他,用平静到可怕的声音说“林墨,帮我”时,他就明白这将是他职业生涯中最艰难的一次催眠。不是技术上的难度——虽然深度记忆重构本就是催眠领域的禁区——而是情感上的重量。
她要抹去的,是一整个爱过、痛过、活过的自己。
“现在,你正走在一条长廊里。”林墨调整了耳麦,让声音通过骨传导设备直接传入绮梦的深层意识,“长廊两侧有很多门……每一扇门后,都存放着你的一段记忆……”
屏幕上,脑电波的a波开始有规律地波动。她进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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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廊。
绮梦(在意识深处,她依然是“绮梦”)站在,看着两侧密密麻麻的门扉。这些门的样式各异——鎏金的宴会厅双开门、训练室的铁门、沈君恒书房那扇厚重的红木门、甚至还有清水镇书店那扇会“吱呀”作响的老旧木门。
“往前走。”林墨的声音在长廊中回荡,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打开你需要打开的门。”
绮梦伸出手,推开了第一扇。
门后是她十五岁时第一次正式执行任务的场景。目标是一个五十岁的跨国商人,姐姐绮罗已经用三周时间让对方深深着迷。而她的任务,是在庆功宴的洗手间外,“偶遇”喝得半醉的目标,用三十秒完成一次接触式催眠,问出保险柜密码。
她记得自己手指的颤抖,记得目标身上浓重的雪茄味,也记得成功后姐姐在转角处给她的那个眨眼——那是她们之间的暗号,代表“干得漂亮”。
画面在手中凝结成一颗水晶般的记忆碎片。绮梦将它握在掌心,感受着那份冰凉的重量。
“这是你想要保留的吗?”林墨问。
绮梦摇头。她松开手,碎片没有坠落,而是悬浮在空中,开始生变化。任务的具体细节褪去,商人的脸变得模糊,只剩下那个转角、那个眨眼、那份“我们做到了”的默契。
碎片重新落入她掌心时,已经变成另一幅画面:两个女孩躲在沈家训练基地的储物间里,分享一块偷偷藏起来的巧克力。姐姐说:“小梦别怕,这次考核我们一定能过。”
“转化。”绮梦轻声说,“不删除,但重新定义。”
这是她和林墨在准备阶段达成的共识。纯粹的遗忘太过危险,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记忆会变成潜意识里的肿瘤。她要做的,是把有毒的部分剥离,留下核心的经历本身——那些经历塑造了她,无论好坏。
第一扇门在她身后关闭。
第二扇门自动开启。
这次是沈君恒。二十岁的沈君恒,站在沈家年终宴会的聚光灯下,接受所有人的祝贺。他刚从华尔街归来,用一场漂亮的并购案证明了自己继承人的实力。绮梦躲在人群边缘,手里端着香槟杯,指尖冰凉。
她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仰望,自卑,还有一丝可耻的幻想:如果有一天,他也能这样看我一眼。
记忆碎片在成形时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她指尖红。那些卑微的期待,那些自我欺骗的瞬间,那些“也许再努力一点他就会看见”的愚蠢念头……
“转化。”林墨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