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一个大男人,倒没什么好怕的。
城市深夜的街道,比起办公室里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明枪暗箭,反而显得纯粹许多。
便利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白炽灯的灯光亮得有些刺眼,将不大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与外头沉沉的夜色形成了鲜明的结界。
苏木穿着印有便利店logo的深蓝色围裙,站在收银台后面,看着玻璃门外偶尔疾驰而过的车灯,或零星走过的、步履匆匆的夜归人。
扫描商品,装袋,收钱,找零,整理被顾客翻乱的货架,补上空的泡面架和饮料柜。
动作机械,重复,不需要思考。
大脑像是被清空了,前所未有的空闲。
空闲得……甚至有些陌生。
以前脑子里塞满了数据、项目进度、领导的脸色、客户的刁难、下个月的房租和绩效。
现在,这些都没了。
只剩下收银机单调的嘀声,冰柜低沉的嗡鸣。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从一场漫长的、令人窒息的马拉松里突然被拽了出来,丢进了一个安静得过分的空房间。
起初有些不适应,但很快,那空茫就变成了一种近乎奢侈的放松。
有半夜三更晃荡进来,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身上带着廉价烟草和酒精味道的小混混,买几罐啤酒,或者最便宜的香烟,付款时眼神飘忽,手指上或许还沾着劣质纹身的墨水痕迹。
也有行色匆匆的外卖小哥,头盔都来不及摘,冲进来,目标明确地直奔某个货架,抓起一盒花花绿绿的避孕套,啪地拍在收银台上,喘着气扫码支付。
苏木扫完码,把东西装进小塑料袋递过去时,随口问了句:“这……来得及吗?”
那小哥接过袋子,带着点黑色幽默:“谁知道呢?看那哥们儿的战斗力能不能坚持到我过去。”
说完,转身又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夜色里,电动车的尾灯在街角一闪而逝。
苏木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低头看了看收银系统里刚才那盒避孕套的价格,忍不住啧了一声:“这玩意……现在涨价涨得也太贵了吧?”
旁边货架上正在整理饮料的另一个店员,也是个打零工的学生模样,听见了,探头过来接话:“贵?贵就对了,贵,才能让一部分不舍得用这钱的人……说不定就省了,然后一不小心,造个娃出来。”
苏木愣了一下,随即被逗得笑出了声:“这也太心大了吧?这玩意儿才多少钱?养个娃又得多少钱?”
几个月后的苏木想给当时哈哈哈大笑的自己一巴掌。
苏木在便利店上夜班,日子过得像钟摆一样规律而平静,让他可以暂时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直到这天夜里,手机在收银台下面,贴着大腿的口袋里,突兀地震动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亮着,显示的是一个归属地为江州的陌生号码。
心脏猛地一缩,手指僵在屏幕上方,愣是没敢去划那个接听键。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了很久,终于停了。
屏幕暗下去不到两秒,又亮了起来,这次是短信提示。
苏木点开,简单直白的一句话跳进眼里:你辞职了?你躲我辞职了?
江冉认为苏木辞职是为了躲他。
我靠!
苏木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惊恐。江冉……真的杀到b市了?还找到了他之前的公司?他去公司找他了?那他会不会……已经堵在自己出租房楼下了?
不对,江冉应该不知道他现在具体住哪儿……吧?可转念一想,又没那么确定了。之前江冉给他寄过生日礼物,地址是他当时租的房子。
天呐,放过他吧,非要这样穷追不舍,究竟什么事,非得见面讲不可?!隔着手机说清楚不行吗?或者说,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木现在真的佩服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前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去……睡江冉?
如今只要一想到可能再次见到江冉,苏木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原地蒸发算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那个号码,没再打电话,就一个问号。
苏木:……我没在b市。
几乎是在消息送达的瞬间,回复就来了,快得像是一直等在屏幕那头:那在哪?
苏木:我总之不在b市,你……你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苏木真的不好意思。
羞耻,难堪,窘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隐秘的慌乱。他不想面对,不想回忆,更不想被这样步步紧逼地提起。
苏木忽然觉得,他妈之前电话里那句叮嘱,简直说得太他妈对了,他现在就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乱来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