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皇后想要他的命。
龙床上的被褥还是铺开的,温渺晨起之后只随手拉了一下,她被放到了床上,很自然地将外侧的窄袖衣裙褪去,只留了内侧白色的里衣。
没了温渺的指令,乾元帝就那么站在原地,瞧着床榻之上皇后的一举一动,直至对方拉起被子,重新躺进去后,他才恍恍惚惚听到温渺问:
“姬寰,你现在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他应该说什么?
说他这十几年来对梦中神女堪称痴缠、病态的窥伺与爱慕?
说他分明是个妒夫,却要假装得贤惠大方,放任那些人靠近自己的妻子?
还是说他对有幸得到神女垂帘的崔旭,有那么深重浓郁的嫉妒和恨意?
亦或是说他心思深沉、不择手段,耍弄心计也要欺骗神女,将人牢牢绑在自己身边?
乾元帝觉得自己哪一个都不能说,若是他说了……若是他真的说了……
渺渺会觉得可怕,会觉得他很恶心吧,到时候怕是连他一眼,打他一巴掌都不愿意的吧?
他哑着声张了张唇:“朕、我……”
抽痛感一下一下在乾元帝的心头跳动着,向来雷厉风行,从前能一手按下世家的强权,将整个大楚治理到如今海晏河清之态的九五之尊变得畏首畏尾,盯着床尾,愣是没能完整地说出下半句话来。
温渺倒是耐心十足,“看来是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乾元帝抿紧了唇,脸色难看得厉害,若是朝堂上的臣子们在此,大抵是要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了。
温渺唇角很细微地勾了一下。
她觉得看似成熟稳重的乾元帝有时候就像是个得到玩具后,便死死抓在手里不松开的孩子,自卑、焦虑、病态,同时没有安全感。
温渺忽然想起了她从前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时,从外面救回来的一只流浪狗。
那只狗的后腿曾被街巷外的车撞伤过,毛发上还被泼了油漆,又脏又可怜,温渺遇见那只狗的时候,它几乎已经躺在垃圾桶旁边等死了。
但没有家的流浪狗遇见了一个为它下凡的心软的神。
即便它怎么呲牙恐吓,当时只有十来岁的温渺只小心蹲在不远处,双手摊开自己的外套,平和而安静地回望着满眼防备的流浪狗。
他们在那里僵持了足足十分钟,久到有路人劝温渺别理会这种冲人呲牙的野狗。
但生得唇红齿白的小姑娘只是笑了笑,谢过路人的关心,继续蹲在那里,静静望向流浪狗,并问:“你想和我回家吗?”
终于,这场僵持在太阳即将落山前落下了帷幕——凶巴巴的流浪狗撑着无力的后腿,一点一点蹭到了气息温暖的人类面前,而人类则用那件干干净净的衣服将它轻轻裹着,抱在了怀里。
自此以后,它浑身的防备都被温渺一寸一寸地抚平,变成了脖子上戴着小金属牌,可以翘着尾巴跟在小主人身后,随时随地撒娇的家犬。
而现在,温渺倒是觉得乾元帝此刻的神情,和那只流浪狗第一次遇见她时一般无二。
防备,惊惧,却又藏着浅浅的希冀。
这个时候着急毫无用处。
看来……开诚布公的谈话还得再放一放。
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
温渺往被窝里藏了藏,慢吞吞道:“外衣脱掉,到床上来。”
还不等乾元帝心中闪过惊讶的情绪,温渺便已经拢着被子,侧躺在榻上,缓缓闭上眼睛,“……上来陪我睡一会儿。”
陪、陪皇后睡一会儿?
从乾元帝走进太极宫后,他所有的节奏、行为完全被温渺牵动着,毫无还手之力,于是等他自己反应过来时,便已经温驯听话地褪去外衣,散开竖起的长发,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躺到了皇后身后半臂远的位置。
乾元帝的身体很僵,动都不敢动一下,就好似从前那个动辄便喜欢把温渺搂在怀里,亲亲抱抱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温渺并不惯着,尤其这种情况她也不想委屈自己,只闭着眼睛道:“抱着我,就像以前那样,不然就下去自己待着。”
片刻后,她听到一阵沙哑艰涩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好。”
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很快一只健壮有力的手臂贴了过来,热乎乎的,臂弯拢着温渺的腰将人微微向后拥着,同时手掌很自然地向下,轻轻捂在了温渺柔软的小腹上。
熟悉的怀抱与温度令温渺放松,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便真的闭嘴不言,开始酝酿睡意。
帝王的寝宫内霎时间静谧一片,只在明黄色的床帐内隐隐能听见两道重合的呼吸声,一个清浅,一个微沉,频率相似,倒有种别样的相配感。
最开始的时候,乾元帝还能睁着眼,静静望着温渺自然垂落的发丝,心中乱糟糟一片。
但很快,平和的呼吸与温柔的暖香驱散了他心头的那份焦虑,而前一晚未睡的困倦也逐渐上涌,一点一点将他的眼皮压了下来。
搂在温渺腰腹间的手臂因为主人的沉睡而微微放松。
与此同时,背对着帝王的皇后娘娘缓缓睁眼,眼底不见困倦,只余一层充满柔软的清醒。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乾元帝眼下的青黑,见对方睡着时也依然紧紧皱着眉头,心中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很自然地往皇帝怀里挤了一下,几乎到了密不透风的地步。
而原先眉头皱着的乾元帝却好似得了安抚,一点一点被属于温渺的气息和温度,抚平了眉间的阴翳。
温渺再次合眼,开始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