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浦漕运司衙门前,柳彦博递上名帖时,守门的衙役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永昌通?没听过。等着吧。”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烈日当头,柳彦博身后的伙计们汗流浃背,却不敢抱怨。终于,里面传来一声:“传——永昌通东家柳彦博——”
大堂之上,端坐的却不是胡税吏,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留着山羊须的官员,正是漕运司主簿冯庸。
胡税吏站在他身侧,一脸得意。
“堂下何人?”冯庸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
“草民柳彦博,京城永昌通商号东家。”柳彦博行礼,“携船队途经贵地,特来办理纳税事宜。”
“哦?”冯庸放下茶盏,“听说……你不愿缴税?”
“大人误会。”柳彦博不卑不亢,“草民愿缴朝廷法定的厘金。这是货单,这是杭州钞关凭证,这是应缴税额核算——共计纹银二百八十四两六钱,请大人过目。”
他双手奉上账簿。
冯庸没接,只是瞥了胡税吏一眼。
胡税吏立刻跳出来:“柳彦博!你别装糊涂!昨日说好的三千两‘疏通费’,你想赖账?”
“疏通费?”柳彦博一脸茫然,“朝廷税法,只有‘厘金’,何来‘疏通费’之说?这位大人,您是不是记错了?”
“你!”胡税吏涨红了脸,“昨日在船上,你亲口答应……”
“昨日草民只说需筹措银两,并未答应任何非法索求。”柳彦博转向冯庸,“冯大人,草民经商,向来守法。该交的税,一文不少;不该交的,一文不给。此乃经商之本,亦是为人之道。若漕运司真有‘疏通费’这项名目,还请出示朝廷公文,草民定当遵从。”
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字字如刀。
冯庸脸色沉了下来。
他当然拿不出公文。“疏通费”本就是潜规则,大家心照不宣,从没人敢搬到台面上说。
这个柳彦博,是铁了心要撕破脸了。
“既如此,”冯庸冷冷道,“那就按规矩办。你这些货,需开箱逐件查验。来人——”
“且慢。”柳彦博打断他,“大人,草民的货已在杭州钞关查验合格,有凭证为据。按《漕运通则》第十二条,‘凡已在他处钞关完税查验之货,途径他关,若非有确凿疑点,不得重复查验,以免延误行程,损耗货物’。”
他竟然背得出条文!
冯庸噎住了。
胡税吏急道:“我们有疑点!他的货里可能有违禁物品!”
“哦?”柳彦博看向他,“请问是何违禁物品?可有线报?若无线报而随意开箱,造成损失,依据《商律》,查验方需全额赔偿。大人,草民的货中有一批景德镇贡窑的青花瓷,乃是要送入宫中供贵人赏玩的。若因无端查验而损毁……这责任,谁来承担?”
宫中?贵人?
冯庸和胡税吏对视一眼,心中打鼓。
他们早就打听过,“永昌通”似乎和宫里有些关系,但具体多深,不清楚。万一是真的……
“你少唬人!”胡税吏色厉内荏。
“是不是唬人,大人可派人去京城打听。”柳彦博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太后赏赐“永信通商”匾额的拓本,“永昌通商号,蒙天恩浩荡,赐匾勉励。草民不敢妄言。”
金黄的拓本展开,上面“太后懿旨”的印鉴清晰可见。
冯庸手一抖,茶盏差点打翻。
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