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景和帝高坐龙椅,面色铁青。殿下,户部尚书李崇文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声音颤:
“陛下……国库确实空虚。去岁江淮赈灾、黄河修堤、西南平叛,已耗银八百万两。今春各地减免赋税以安民心,又少收三百万两。如今库内存银……不足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
这个数字像一巴掌扇在满朝文武脸上。堂堂大周,坐拥九州,国库竟只剩区区五十万两?
“那西北军饷呢?”景和帝声音冰冷,“朔方被困,援军已,粮草军械从何而来?”
兵部尚书柳承业出列,深深一揖:“陛下,臣已调集甘州、凉州、肃州三地存粮,可支撑援军半月之用。但军械损耗、伤员救治、战后抚恤……至少需银八十万两。”
八十万对五十万。
还差三十万的缺口。
殿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有人提议加税,有人建议削减宫廷用度,还有人主张向富商“借”银——其实就是变相摊派。
柳彦卿站在文官队列中,手心渗出冷汗。他知道父亲在朝堂上的艰难——兵部尚书主管军事,可没有银子,调不动兵,不出饷,再多的战略都是空谈。
户部侍郎出列,语气委婉却尖锐:“柳尚书,西北战事固然要紧,但朝廷用度也需量入为出。不如……让前线将士再坚持坚持,待秋税收上来……”
“坚持?”柳彦卿忍不住上前一步,“侍郎大人可知,朔方城已被围四日,守军仅八百,对抗北狄八万大军!城中存水将尽,箭矢耗尽,将士们是在用血肉之躯守城!您让他们如何‘坚持’?”
“彦卿!”柳承业低喝。
但话已出口,满殿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年轻的翰林侍讲身上。
户部侍郎脸色一沉:“柳侍讲,本官在说国事,你一个书生懂什么军务?”
【书生?】柳念薇的心声在柳彦卿脑海中突兀响起——她此刻正在府中,却仿佛能透过兄长感知到这金殿上的剑拔弩张,【书生至少知道,不能让前线将士流血又流泪!】
柳彦卿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下官是不懂军务,但懂《孟子》。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他环视群臣:“如今朔方将士在为国死战,朝廷若连粮饷都不能保障,岂非视将士如土芥?若如此,往后谁还愿为大周守边?”
一席话,掷地有声。
几个武将出身的官员忍不住点头。
但文官集团却炸了锅。
“荒谬!此乃妄议朝政!”
“柳侍讲,你是在指责陛下苛待将士吗?”
“年轻人不知轻重……”
景和帝抬手,制止了争吵。他看向柳彦卿:“柳侍将,依你之见,这八十万两军饷,该从何而来?”
压力如山般压下。
柳彦卿知道,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不仅自己仕途堪忧,还会连累父亲。
但他想起昨夜妹妹对他说的话:“大哥,朝堂筹饷,无非开源、节流、借贷三途。开源远水解不了近渴,节流杯水车薪,唯有借贷——但不是向百姓借,是向‘有钱却不愿出力’的人借。”
他稳住心神,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可‘战争债券’。”
殿中一静。
“何为战争债券?”
“即是朝廷向民间行债券,面额分为十两、五十两、一百两三等。债券注明,三年后本息兑付,利息高于同期存款。”柳彦卿娓娓道来,“认购者,不论身份,皆记录在案。待战事结束,陛下可颁‘忠义牌匾’,公开表彰。如此一来,既解燃眉之急,又不动摇国本,更能凝聚民心。”
这是他昨夜与妹妹反复推敲出的方案——借鉴后世国债概念,结合这个时代重视名誉的特点。
“胡闹!”户部尚书李崇文猛地抬头,“朝廷向民间借贷,成何体统!况且,谁肯买这种‘债券’?万一朝廷三年后还不上……”
“朝廷以国库信用为担保,如何还不上?”柳彦卿反问,“再者,李尚书怎知无人肯买?京城富商云集,家财万贯者不在少数。若他们真如平日所言‘忠君爱国’,此时正是报效之时。”
“你这是要逼捐!”李崇文怒道。
“不是逼捐,是自愿认购。”柳彦卿寸步不让,“况且,债券有利息,三年后可兑付本息,这是公平交易,何来‘逼捐’之说?”
两人针锋相对,殿中气氛紧绷。
景和帝沉默地听着,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
许久,他忽然开口:“柳侍讲,若朕命你负责此事,你可能在三日之内,募集三十万两?”
满殿哗然。
三日!三十万两!这怎么可能?
柳彦卿心脏狂跳,但他想起妹妹坚定的眼神,咬牙跪地:“臣……愿立军令状!若三日内募不到三十万两,甘愿革职查办!”
“好!”景和帝拍案,“朕就给你这个权力!即日起,成立‘战时筹饷司’,你任主事,可调用户部、兵部相关人员。三日后,朕要看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