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妹怕他。
痛。
不止臂上流血的伤痕痛。
青筋暴涨,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裴君淮望着铜镜中,自己如今的模样。
镜中人素衣胜雪,眉目清俊,分明是温其如玉的君子。
偏生脸上、襟前、袖口,尽溅着斑斑殷红的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太子唇角微扬,噙着一抹冷淡的笑意。
皮相温润无瑕,可那温良的相貌下裹藏着压抑而疯狂的灵魂,鬼气森森。
皇妹,怕他。
裴君淮望着流血的手臂,心神开始烦躁不安。
他扯出绷带,骤然用力勒紧冒血的伤口,恍若丧失痛觉一般。
鲜血溢出,染透布帛,裴君淮仍在使力收紧。
青年面色惨白,额间布满涔涔冷汗。
往后,他该如何继续面对皇妹?
裴君淮合上眼眸,心绪沉重,跌入谷底。
偏偏他今夜心神不宁,偏偏皇妹在这个时候过来,又偏偏他昨日允诺皇妹自由出入东宫,才致使裴嫣恰巧撞见了如今这一幕……
“皇兄!”
殿间突然响起少女的声音。
裴君淮掀开眼眸,蓦地怔住。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境。
“裴……嫣?”
皇妹去而复返,义无反顾向他奔来。
少女身量纤细,气力微弱,此刻却抱着一口沉重的药箱,奔走间显得极为吃力。
她这是要做什么?
裴君淮心中不解,却下意识上前呵护裴嫣,接过她手臂间的沉重箱箧。
“皇兄,我回来了。”裴嫣腾出手,浑不在意拭去额角的汗珠。
她匆匆打开箱箧,翻检着里面的瓶罐药包:“当务之急是先帮皇兄止血,这些都是凉血止血的外敷良药……皇兄!”
裴君淮蓦地用力按住裴嫣的手腕。
他沉声质问少女:“你,看见了什么?”
裴嫣仰起脸,眸中透出一丝怯意:“皇兄……皇兄受伤了……”
她眼中所见,并非储君极端残忍的自丨虐手段,亦非东宫之中的血腥景象。
满室的狼藉,似乎皆未映入裴嫣眼底。
她心中所念,眼中所见,唯有一点——
裴嫣在意的,只是她的皇兄受伤了。
“你不怕孤?”裴君淮紧盯着她。
裴嫣看着皇兄手臂间流淌的血迹,僵硬地点了点头,诚实道:“我怕。”
“可是……”
她复又仰起脸,眼神清澈,透出心疼:“可是皇兄受伤了。”
惊惧是本能,决定去而复返留在他身边,便是本能之外的真实心意。
初时的惶恐过后,裴嫣便带上药箱不顾一切地折返东宫。
“皇兄伤得这样重,流了这许多血,却不宣御医。我想,皇兄必有难言之隐,便悄悄地回宫取了自己的药箱来。”
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少女竖起手指抵在唇间,悄然“嘘”了一声。
她满眼认真,小心翼翼道:“皇兄放心,裴嫣未曾惊动任何人,一定、一定不会泄露皇兄的秘密。”
她毫无防备,仰起那张不谙世事的小脸望着裴君淮,浑然不知自己懵懂单纯的模样,落在对方眼中是何等危险的存在。
裴君淮垂眸,慌乱避开少女柔软的眸光,不敢同裴嫣对视。
他的皇妹太过天真,这般不设防,在处处危机的深宫,无异于自荐而入虎狼环伺的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