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猛地挺直身子,看清为首人的样貌后,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被秋风一吹,心窝都凉了,勉强压住颤抖的嗓子,僵硬行礼,“见过九千岁。”
他说话间心里闪过自己全家的面孔,不禁悲从中来,这下不会要完吧。
身后其他人也齐齐行礼。
也不知庭澜究竟听没听见那句话,但气氛凝滞了,只剩下一脸懵的季青,他搞不清状况,正低着头把装炸糕的油纸袋叠成个小方块,就看见一截深红色的衣摆,织金锦随着人走动显出些波光粼粼来,来人停在他面前。
狐狸对视线格外敏锐,他抬头,登时撞入一双不带感情的眼睛里。
其实千岁大人的眼梢上挑,配合他那张找不出毛病的面皮,合该用种种绮靡的诗句来称赞,但偏偏眸色极深,望过去总感觉有些残忍的暗流在他眼中涌动。
也有人大着胆子要一睹九千岁容貌,毕竟他的美名与凶名并列,但匆匆一瞥后还没感觉惊艳,后颈已经开始冒凉风了。
这就是传说中口含天宪,玉面兽心的九千岁吗?众人非常有默契,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塞到地缝里。
只有季青站得笔直,眼睛不闪不躲,直直望向来人,用目光把千岁大人的眉眼样貌描摹了一遍。
这个人为什么看起来跟其他人类不一样?明明都是两个眼一个鼻子。狐狸丝毫不慌,望着来人开始自顾自发呆,认真思考自己的问题。
这番举动让庭澜身后的太监侍卫齐齐倒吸冷气,就算你长得再好看,也不能这样直勾勾盯着九千岁看啊,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面对季青明晃晃的目光,庭澜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可是十三殿下?”
他声音柔和,带着些雌雄莫辨的味道,平心而论,绝对称得上悦耳。
季青点头,对着庭澜笑弯了眉眼。
他终于想明白为什么眼前人与旁人看起来不一样了。
这个更俊俏!
庭澜看向这位年轻的新皇子,片刻后睫毛垂下,盖住黑沉的眼睛,缓声道,“殿下果真神姿玉容,且随奴婢来吧。”
季青回头望向深红色的宫门,把手中的油纸袋子往身旁人手里一塞,也不慌了,快速将自己挪到庭澜的身侧。
他夸我,他是好人!
虽然听不懂具体夸了些什么,反正肯定是好话。
季青兴高采烈跟着他穿过侧门。
九千岁乘的轿子不大,平时只坐他一个人。
给新皇子准备的车架正停在拐角处呢,但庭澜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径直带季青上了他的轿子。
季青小心翼翼,非常精准地把自己的屁股卡进角落里,生怕狐狸尾巴不听话出来给他惹麻烦。
待他坐舒服了,又歪头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庭澜,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红彤彤的果子,递过去。
“你吃吗?很甜的。”他白玉似的手指握着鲜红的不知名小果子,果子新鲜,像刚刚摘下一般。
狐狸想交一些新朋友,但他只会给人分吃的这一招,于是他笨拙地递上果子,他喜欢吃,别人也应该爱吃吧。
庭澜的眼神终于动了动,“这是……从哪来的?”
“山上摘的。”准确说,是从他家山头摘的。
庭澜目光上移,停留片刻后说,“多谢殿下,不必了。”
“哦。”季青一点不在意,自己把果子往嘴里一扔,咔咔嚼起来。
果子新鲜的甜涩气味在狭小的轿子中格外明显,混着原先的檀木香,倒是新奇好闻。
见他吃得开心,庭澜将侧边桌上的点心,往季青的方向推了推,或许是因为怜惜对方即将到来的命运,九千岁今天做了多余的事。
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好孩子,因为沾了点血脉,就身不由己入了这盘棋,也是可怜。
狐狸吃完果子,看看庭澜,又看看桌子,还是没忍住,伸手拿了块最小的点心。
看起来很好吃,他就尝一尝嘛,不多吃。
宫里的点心可比外面卖的精致许多,季青这种山上土产的笨狐狸,连外面卖的都没怎么吃过,把那粒小点心用手掌托着,当宝贝看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塞进嘴里。
点心进嘴的一瞬间,他眼睛霎时就亮了,也没再拿一块,而是托着腮凑到庭澜旁边,小心翼翼地说,“谢谢哥哥。”
姐姐教过他,按照人类的规矩,比他大的年轻人要叫哥哥,应该没有叫错吧,虽然他真实年纪要比庭澜大好多好多……
不管了,分享了吃的,他与庭澜已经是好朋友了!
九千岁看着凑过来的人,往侧边避了一下,但轿子就这么大,避无可避。
他略过季青的面孔,盯着轿厢上香囊摇晃的穗子,口气轻缓地说道,“不敢,殿下称我庭澜即可,殿下皇亲贵胄,身份尊贵无比。”
毫无意外,狐狸没听明白。
人类真麻烦,说话真复杂。
庭澜继续说道,“尚衣监已经给殿下准备好了装束,陛下爱子心切,已经在御书房盼着父子团聚了。”
这话说得漂亮,但若是精明练达的宫里人,也能感受到些许不对劲,小皇子年纪不大,舟车劳顿,快马加鞭跨越几百里入京,没让他歇息会儿,也没有给他接风洗尘的意思,只催着他麻溜儿换上衣服去面圣。
不说旁的,皇帝必定对这个“儿子”不怎么在意。
但狐狸的小脑瓜子想不明白,他甚至还在愧疚。
居然欺骗一位盼望与儿子团聚的无辜老父亲……
唉,他可真是一个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