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别在意。”
她一只手搀扶着惊魂未定的员工,另一只手把洒了大半瓶的酒拿过来喝,边喝边说:“开心点啊!”人群一阵沸腾,欢送着邝衍从大厅追到走廊,又跑进酒吧后门前的安全通道里。
脑子里很乱。千头万绪,那些捕风捉影、残缺不全的猜想似乎终于串连起来,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指向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室友:是席至凝。“青春砍杀俱乐部”的服务生,戴面具的舞者,与他共度一夜的露水情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恶作剧吗?又或是对方蓄意的愚弄,像摘下早熟的果实那样摘下他生涩的心脏,咬了一口就不屑地扔到地上。此刻的邝衍无暇去细想,闪身避过一个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女性客人,女生吓了一跳,踉跄着往后退,不小心碰到挂在墙上的电锯装饰,挂钩弯折变形,逼真的模型掉落在邝衍脚边。他弯腰去捡,而同一时刻,听见身后响动的席至凝回过头来,怕他磕着碰着,再受了伤,双方不期然地四目相接。席至凝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幕。
邝衍胸前浸透了血一样的红酒,单手拎着电锯,一张脸在闪灭的灯光里忽明忽暗——太性感了。被他砍死也值了。
席至凝不由得笑出来。用肩膀顶开紧闭的门扉,冬夜的寒冷抑或是即将到来的审判使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背撞在小巷的砖墙上时,他和邝衍的双手都抓着对方的衣领,邝衍是不想让他逃,他则反复摩挲着邝衍颈侧的“血迹”,确定不是真的出血才放下心来,脱掉手套,温热的指尖触及对方紧皱的眉心,揉开两条浅浅的沟壑。
“……是不是你?”
邝衍还在喘气,混杂着酒香的白雾消弭在凛冽的寒风里,他却完全感觉不到冷,奔流的血液烧红了他的耳朵,每一次呼吸都因谜底揭晓而战栗,直到席至凝的手离开他的耳际,揭开了自己脸上的假面。
从那天起,梦中的人有了面容,变得具体,胸膛起伏,鼻尖因为长时间压在面具底下而微微泛红,忽然一头钻进他怀里。
“哟,哟!”
原来是“青春砍杀俱乐部”隔壁的1ivehouse里冒出几个红男绿女,远远一看两人抱在一起,不由分说地就起哄,邝衍连忙张开大衣,用衣襟挡住席至凝的脸,低语道:“没事,没人看见。”席至凝不听,只一味将手伸进他外套里抱紧,闷声说:“对不起,我必须得跟你道歉,这句不能少……”
“我知道……”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欺骗你的感情,好几次想跟你说实话,又怕你讨厌我,连朋友都没得做……”
“你先放开……”
“让我说完好不好?万一以后没机会了。就算和你住在一起,我也——”
席至凝埋在他怀中吸气。明明每天都能见面,却又像阔别了多年一般,“一直、一直在想你。”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那群好事的年轻人等不到热闹看,只好败兴而去,四下里再没有闲杂人等出没,邝衍才泄了力,肩膀垮下去,拍了拍席至凝的背,问他:“说完了吗?”
“……完了。”
席至凝低眉顺眼地说,一副愿打愿挨的模样,垂眸盯着邝衍的鞋尖。两人缄默以对,僵持了半晌,邝衍抓住他的一只手腕,说:“跟我走吧。”
“去哪儿?”
“换个地方。”
席至凝把面具扣回脸上,被邝衍拉着,回到俱乐部,走廊墙壁上的挂钩已经被修好,电锯模型则换了个更为稳妥的位置摆放,老板双臂环胸,靠在墙边,似乎在等他们说些什么,邝衍看都不看席至凝一眼,背对着他问老板:“能不能带他走?”
“请便。”老板说,“反正工资已经扣光了。况且今天是你生日,你最大。”邝衍点了点头:“是明天。”
他松开了席至凝的手。“你去换衣服,我去拿蛋糕,待会儿在这里见。”言简意赅。席至凝没有拒绝的余地,转身进了化妆间。邝衍面色如常,走回任赛琳所在那一桌,蛋糕上的蜡烛早已燃尽了。
“要尝一口吗?”他问任赛琳。“给你买的,我吃算什么?”任赛琳手背朝外,小幅度挥了挥,“拿走。”他便托起盛蛋糕的纸碟,转头望向杵在桌边的金以纯。
“他都跟我说了。”他说。麻袋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几乎瘪下去一圈。“那有没有人跟我说?”任赛琳翘起二郎腿。
“周五我请客,大家当面说。”
邝衍又看向金以纯,压低声音道,“别刁难他。我走了。”
他端着蛋糕,来到化妆间门口和席至凝汇合。席至凝已换回日常着装,背着包,面具依然戴在脸上,坚守着每个覆面爱好者的底线,令人钦佩。邝衍翻弄了一下外套口袋,找到某样东西,继而掏出手机,叫了辆车,两人一起走入夜色,站在路边等车。
出租车司机来的时候特别想拒载。
深夜十点钟的路口,两个成年男性,一个戴着鬼面,一个衣襟上沾满了血污,俩人一言不,一前一后地坐进后车厢。司机开了暖风,自己脑门上都有点出汗,没话找话地说:“去那个……酒店是吧?”
戴鬼面的人说:“啊?”太好了,起码是个活人;一身血污的人说:“对,师傅。”但有时人比鬼还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