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子她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婆母脸上都有了笑意。
可没过多久,传来的就是赵朗路遇山匪,身首异处,送回来的是残缺不全的尸身。
婆母哀痛欲绝,赵家上下呼天抢地,一片缟素。
肖玉桃顾不上难过,她抓着人到处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处处被冷嘲热讽。
赵家人恨不得将她抽筋剥皮,生啖骨肉。
她也歇了什么刨根问底,报仇雪恨的心思,她连自己的院子都走不出去,何况是帮助别人呢?
丧事无人让她操办,她老实乖顺得听从指挥,常常一跪就是一夜。
平心而论,赵朗对自己和家人都不错,照顾有余,时常接济,不像旁人一样当面顺从,暗中讥讽。
她也愿意为他守灵,算做最后一点报答。
那天,她连着跪了好几日,婆母又让她夜里守灵,迎头数落了一遍她是“丧门星”“衰神”“无儿无女”“赵家无后”之类的话,就让她去跪着了。
冬夜里风急,她开始还能撑住,到了后半夜,丫鬟小厮也都逐渐撤去了。
肖玉桃慢慢的直起身来坐下了,轻轻揉着膝盖,实在是跪的腿疼。
后来她犯了迷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梦中似乎听见了啁啾的小鸟声,还觉得有些奇怪。
没多久她就被一股滚烫的热浪烤醒了,眼中映出连绵的橘红,火苗跳动着连一片,撩烂了惨白的天幕,黑色的浓烟直上云霄,熏黑了垂下来的白幡。
她连连咳嗽,一边大喊一边冲到祭台前抢过牌位,还好只是沾了些烟灰。
外面的小厮听见喊声,这才惊醒,大喊着跑出去叫人。
她跑到楠木棺材边,奋力撕开已经点燃一角的白布,又将附近可燃的布条纸花一个劲的往外赶,火才没有烧到赵朗。
肖玉桃做完这一切,才瞧见火势已经有了半人高。
外面哭喊声、脚步声、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她身边反倒变得寂静。
这是她熟悉的寂静。
一时脱了力,她蜷缩在棺材旁边,轻轻地擦拭着赵朗的牌位,那细密的烟灰却越抹越黑,拉出长长的黑色印子。
赵家是本地的大户,惊动了官府。
婆母认定肖玉桃就是纵火之人。
捕快调查了几天,幸好祭台保存完整,未发现刻意纵火的痕迹,根据贡品烛台等痕迹推测,是冬日的雀儿贪嘴,趁众人熟睡,飞进来偷吃点心,撞翻烛台,引燃白幡,最终导致失火。
所幸火势不大,未见人命伤亡,只是稍加申斥便作了结。
肖玉桃的命保住了,赵家却再也容不下她。
她留下了所有赵朗之前送给她的衣衫首饰,冲着被姨娘搀扶着的婆母深深鞠了一躬,离开了赵家。
得到消息的肖家人刚祭奠完回去,又风尘仆仆的赶来,终于赶上了接肖玉桃回家。
再后来,赵家婆母如何雷厉风行过继孩子,收拢铺子,都与肖玉桃毫无干系了。
小屋里静静的,翠绿的青菘就这样干涸在盘里。
小黑紧紧贴着肖玉桃的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哀伤。
陈济川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半响没说话。
“你瞧,跟我做了几天生意,你就挨打生病,可见你也是压不住我的命的。若你仍为了那算命先生的话而娶我,你怕是要再思量几分。”
肖玉桃平静地讲完,见陈济川仍不说话,顿了顿:“请你把我的钱给我,从此以后咱们各过各的。”
肖玉桃觉得自己像是个摔了多次的陶罐,身上全是缝隙,虽还能立着,却再也盛不了水了。
身上的伤痕纵横交错,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缝补。
陈济川紧紧拉住了她的手,他觉得自己握住的这只手比刚才更加冰凉,急促道:“不怪你,这些事情都不怪你。我没受伤,也没生病。那算命先生的事是我编的,我是真心想娶你的。”
这些事情怎么能怪她呢?
他的声音急切又笨拙,手上的力道太重,几乎要捏痛她。
肖玉桃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
这是肖玉桃第一次认真的凝视他的眼睛。
陈济川的眼睛清亮澄清,光彩照人,她之前从不敢多看。
今天,她却使劲分辨,想从这双情意绵绵的眼里看出他真正的情绪,却只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放弃了抵抗。
日日对抗那些难听的话已经够累了。
肖玉桃一度警惕的审视着,那些闯入她生命的任何陌生的东西,因为他们带来的常常只是伤害。
她像只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吃草的兔子,别人瞧见的都是美景。
只有她竖着耳朵,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她都要用尽全力对抗。
她歪着头使劲回忆,面前的人到底有没有伤害过自己,却只能想到自己亲手画的一只只小碗,抱回家的套盒,还有面前的那些铜板。
这一次,上天会不会眷顾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