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起承转合落幕,天下为之震动。
魏王与御史善纳善谏,传为美谈;世家子弟莫不惶惑,不知前途几何;各国失意之徒庶民之辈,纷纷前来朝魏。
推贤令既出,一石三鸟,不可谓不英明。
越离坐在楚燎身后,稍稍抬眼望向举杯豪饮的魏王,佩服之余,不免心生忧虑。
“阿兄。”
楚燎转过身来,悄悄拽他衣角。
相比上次剑拔弩张的接风宴,这次的庆功宴明显要和乐不少,魏王对楚覃赞不绝口,楚覃稍作谦辞,尽数揽下,与魏王对举畅饮,宾主尽欢。
因相国之故,魏王无意大摆喜宴,此次的宴殿较为精秀,所召的殿臣也不多,以御史和公子淮为觥筹交错间,舞乐朦胧。
借着舞师踏云袖水的遮掩,楚燎低声问他:“你饿不饿?”
越离目光一动,拍了拍他的手,“我不饿,公子尽兴便好。”
“咕咕~”
两人靠得近,楚燎眨了眨眼,看着他有些尴尬的神色悄声道:“我就猜到你饿了,午时你什么也没吃。”
午时越离去了姬承的院子,回来后又关在屋中,一口饭食也没来得及动,便要随他来赴宴。
“我……”
楚燎背过身去,很快一手握勺一手虚捧地回过身来,递到他嘴边:“这肉羹还不错,你先垫垫。”
此时宴席正盛,影影绰绰的倩影落在两人身上,虚虚拢出一方天地。
勺中泛着食物香气,就杵在他嘴边,他生怕有心之人看见,微微低头吮去,热流顺着咽喉滑入腹中。
楚燎盯着他油亮的唇色,又孜孜不倦地喂了几勺,被越离按下,呵出一口热气:“公子,席间耳目众多,别为了我落人话柄。”
“世鸣,”楚覃的声音在隔案响起,越离心下一抖,见他并无异色,只淡淡道:“听越先生的话。”
楚燎只好意犹未尽地收了手,又掏出手帕想要替他擦嘴,被越离在半道截过,“多谢公子。”
此间暗流被对席之人纳入眼中,心思稍转,端酒掩唇。
楚燎对饿中滋味再痛恨不过,不过几勺肉羹,怎会喂得饱?
他侧身给越离出谋划策:“你且从偏殿出席,用完膳后替我取件狐裘来。”
铁石心肠之人也禁不住好声好气一磨再磨,越离忍俊不禁,不想屡次拂他的好意,低声嘱咐两句,依言离席。
殿外风凉,越离无意惊动宫人,步伐并不匆匆,走到人迹寥寥的后廊时,听得身后有人唤他。
“先生留步。”
他闻声蹙眉,须臾恢复如常,转身拱手道:“公子,可是前去更衣?”
魏淮披着大氅踱步而来,笑道:“席上人杂酒闷,出来透透气。”
不等越离道明去意,他慨叹道:“公子燎正当年少,本该是目不暇接之时,却能顾先生于身后,令长瑾汗颜。”
一个远道而来的质子,年少力弱,他本不放在心上,只当越离身份所在难弃幼主,今日观他二人不似主仆,情同手足,越离更是多有怜爱之色。
其间思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公子多虑了,”越离不欲与他多辩,低声道:“人非木石,岂能久处而无情,公子燎年少离乡,特怜乡人于在下,公子礼贤下士,岂可同日而语?”
魏淮沉吟片刻,缓缓上前解开披风,越离见状稍退,大氅被强加于身,魏淮的手稳重而不容撼动:“先生之言,实安我心,天晚风大,先生且笑纳吧。”
越离心如擂鼓,余光不住打量周遭景象,待魏淮撤手后抖落肩头,毕恭毕敬捧上:“在下一介仆从,怎好着此锦衣招摇过市,公子好意,恕在下无福消受。”
魏淮没错过他稍纵即逝的几分慌乱,心道果然,于是见好就收,叹息道:“是我思虑不周,先生勿怪。”
“不敢,”越离强自镇定,告辞道:“在下领命在身自行先去,公子自便。”
魏淮笑呵呵道:“先生自便。”
目送那道清瘦的身影消失在灯影后,他悠悠回步,假意没看到柱后翻飞的衣角。
成大事者,不可无臂膀,有如陈修枚之于相国,相国之于魏王。
他寻寻觅觅,过眼烟云,有才无谋者如过江之鲫,自不必言明,才智双全如公孙誊等人,又不免为才智所困,识小利而误大局。
越离身卑位贱,却敢撞上门来,与门客之间意见相同时不闻其音讯,但若有不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惊觉堂下何时有此人在场。
不着文弄墨,也不执笔策论,身怀利器而箭无虚,静则思谋而动,就连自己,也不过是他谋划中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