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燎不知何时已侧过身子,枕着左手,目光流连在他看不真切的颜色上,目不转睛。
“世鸣。”床上的人轻声唤道。
楚燎“嗯”了一声,“我在。”
越离努力撕开眼皮,看着黑的帐顶,歉声道:“覆水难收,今日之语是我僭越,世事如何,岂由人言,是我失言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秋收之时,太甜或太酸的果子会率先坠地,“啪嗒”一声溅起满地的汁水。
一颗心酸胀到极致,连细水流长的甜回味起来,也苦得泛酸,没个死期。
既不敢奢望甜,也不愿舍弃苦。
不上不下的楚燎在手臂上蹭了蹭,仍旧睁着一只眼看他。
我不要你道歉。
“好,我明白。”
覆水难收,你进退有度,那我呢?
“天色不早了,阿兄莫要踢被。”
我就是想着了,念着了,放不下了。
楚燎深深吐出一口气,五脏六腑都扯着疼。
他逼自己闭上眼:“阿兄,睡吧。”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来慢慢计较。
越离偏头看了看地上的人,已安然闭目睡去。
他莞尔一笑,拉过棉絮盖住下巴,“睡吧,世鸣,阿兄在这里,不会再梦魇了。”
好容易闭眼的楚燎长睫一颤,把另一只眼睛也遮了起来。
帐外风啸雪吟,帐内残芯燃夜。
一盏相思,两处闲愁。
第4o章诡计
楚国,太子殿外。
破晓时分,朝霞尚且半遮半掩,宫中行人已忙中有序。
轻不可闻的叩门声响起,楚覃睁开眼,手在怀中的顶轻抚两下,低头吻了吻,掀开一角挪下床去。
他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将睡得找不见人影的太子妃挖出被来,把被角在她下颌处掖了掖,又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蛋,被咂着嘴挠开了才拎起外衫,开门出去。
候在馆廊的毕程见他出来,正要说话,楚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向外室。
毕程是楚覃身边的幕僚,四年前是萧令尹座下宾客,久不得用,被楚覃收在帐下。
早年毕程并不得志,落得个妻抛子散,因此私情淡泊,三十出头就红尘看破,很是瞧不上太子那黏黏糊糊的劲儿。
他落在其后,撇了撇嘴,两人一道走入外室,楚覃系好腰带,问:“可是楚弈有异动?”
楚弈乃楚王长子,文心锦绣,漫卷诗书,是泡在诗词文赋里长大的文公子,就连打了两场仗,也是楚覃跟在身后收拾烂摊子。
楚覃不过小他半岁,待遇却大相径庭,早早在军中崭露头角,是与楚弈泾渭分明的武公子。
一文一武之间,楚燎又远在魏国,心向中原的楚王自然更以公子弈为王储,若非楚覃功高难震,又有萧令尹掣肘在侧,太子之位怎么也轮不到楚覃。
仗着楚王心偏,楚弈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弄出动静。
毕程正色道:“正是,都防军中来报,有一队人马昨夜被调走,下落不明,公子弈这两日闭门不出,夜烛盈室。”
他觑了楚覃一眼,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且昨日有一陋车从偏门入宫,大王三漏方出书房,所见之人不详。”
楚覃摆弄着雕花橱柜上的陶具,闻言蹙眉道:“昨日为何不来报?”
毕程梗了片刻,硬着头皮道:“昨日王后与大王同进同出,这才混了……今日查清,匆匆来报。”
楚弈乃先王后所出,楚覃与楚燎一母同胞,皆为今王后所出。
他悄悄抬眼,楚覃神色冰冷,并无太多诧异。
半晌,外头天光已大亮,晨曦斜窗而入,将橱柜上的陶具小人映得憨态可掬。
“一会儿着景牙入宫,将太子妃送回令尹府上,”楚覃负手沉声道:“本想饶他一命,看来他命该如此。”
他身上浓重的杀伐气四溢而出,毕程跟过几回军帐,见过他铡人如切瓜,也知他嘴上虽如此说着,却实在盼着楚弈早些动身,好让他一把清算了陈年旧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