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望去,楚燎一双凛目微微下垂,“多谢你,一直是我王兄。”
宫宴在正极殿东南面的琼炎殿上,楚人追根溯源,乃火神祝融之后,对赤与火尤其追捧。
琼炎殿大多在接见贵宾来使时方会启用,已有十年之久未曾用在如此大的阵仗上。
车马一同停靠在辕门,贵人们步行登阶,身边的侍人最多只有两人,不敢在大王面前拿乔。
依屈彦的官职,本没有资格上殿入席,他们这些随行接回公子燎的功臣,皆是大王亲自特批方可上殿。
越离提步望着巍峨流丽的宫殿,有些怔然。
廊柱上栩栩雕刻着楚地各色风物,挽在宫门两旁的帘布恰好露出两扇凤羽,若非天色阴似有雨意,金光照射下,想必又是另一番耀眼灿烂。
官员们自然是互相认识,各自寒暄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此处唯一的生面孔上。
越离不语不笑,高高端起名士架子,他既是公子燎的人,一时也无人贸然上前套近乎。
“那我先入座了,你万事小心。”屈彦叮嘱道。
他的席位在右侧末流,越离微微颔,上前询问领席的宫人。
宫人听他报上名字后,笑容热络道:“原来是越先生,请随小人来。”
于是他跟在宫人身后,一路穿过左尹之座、左扶尹之座、大都尉之座、上柱国之座,乃至于萧令尹之座……
他与殿上的王座越挨近,众人讶异的视线如芒在背,越离手心汗,忍不住问:“敢问……可是领错了?”
宫人笑颜如花,在王座下方的席旁驻足,略略倾身示意入座,“错不了,大王亲自吩咐,您与公子共用一席。”
原来是楚燎。
越离松了口气,道谢跪坐。
已在一旁入座的萧济待他坐稳后亲和笑道:“早闻先生大名,公子与先生可谓患难之交,此情难得啊。”
越离惦记着楚覃与萧家的复杂关系,不冷不热道:“令尹大人过誉了,在下不过奉命守候公子燎,比不得大人为我大楚鞠躬尽瘁。”
萧济的笑容稍稍回落,捻了捻颌下胡须,若有所思。
公子燎质魏之时,楚覃尚且是他捏在手里的蚂蚱,这年轻的越先生若是楚覃的人,说明楚覃在那时便已暗中积蓄……
坐在后排的毕程不住拿眼扫着越离,对他的年轻很是讶然,莫非当年楚覃身边无人可用,才派这么个小崽子去作内应?
殿中哗然四起,众人停下思索,越离已扶案起身,朝殿上遥遥一拜。
楚覃王袍加身,与头戴凤冠的萧瑜相携而来,楚燎周身火红跟随其后,额上疤痕浅淡许多,面中的细痕几乎寻不见了。
乍看之下,他与楚覃竟有四分像。
赤凤是王室象征,与他腰间的玉璜遥相呼应……这礼服的形制显然是经过了楚覃肯。
等着看手足相残阳奉阴违的众人不免心中嘀咕,落在楚燎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谨慎。
楚燎径直朝越离走来,隔开他与萧济,坐在了次。
越离低声阻拦道:“公子,这不妥……”
楚燎倾身听他絮语,握住他的手一触即放,抿唇笑道:“无妨,我与令尹大人叙叙旧。”
“世鸣,你一路辛苦而来,”楚覃看不惯他对越离极尽体贴的乖巧劲,说了几句场面话点他道:“今日在场诸位皆是我大楚的肱骨之臣,你可有话要说?”
楚燎朗笑道:“回大王,世鸣也正有此意。”
语罢他举爵而立,朝上座的夫妇拱了拱手,眉眼带笑慢慢扫视一圈,连坐在末流的屈彦也没漏下。
这些人他大多都没什么印象,离楚前他年纪太小,朝堂政事不如河里树上来得有趣。
在魏宫作魏明伴读的那些年,他见过许多朝廷大臣,观人摹心,他不如越离纯熟,却也够用了。
他看得出他们忠厚老实的皮下,都对他抱着无伤大雅的恶意揣度。
谁让他是大王亲自迎回的胞弟呢?
他知道他们想看什么。
而他现在的立锥之地,是王兄给的,以后……他得自己挣。
“本公子不才,替楚国受苦那么多年,终于回来了,万幸大王没忘了我这个亲弟弟……”他一口酒没动,已像是醉了十分,轻浮的眼神略过为的几位高官,“唔,几位老伯伯也来了,来赴我的接风宴,也不算埋没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