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下雨路面湿滑,谁也不想在泥里打滚,队伍果真行进得快了不少。
孟崇袖手旁观不一言,待他们歇在山脚后才叹息劝道:“公子,这点路程只能算个指甲盖,往后的路还长着呢,越急越容易功亏一篑,急不得啊。”
楚燎揉着心口吐出一口浊气,眼下青,新长出的胡茬也来不及打理,整个人显出几分失魂的落魄道:“世鸣知道,只是这两日总是心有不安……”
“我看你啊,就是太牵肠挂肚,扯着心了,”孟崇一把搭住他的肩膀,把烤好的山鸡推到他面前,“多吃点,别想那么多,晚上再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一睁眼什么痛啊疼啊就都好了!哎,这天黑的……”
破屋拿皮垫挡了漏口,另外几个屋中传来风刮火跑的呼声,空中泛起浓重的硝石气息。
喂马的兵卒们挤在檐下,或喜或忧地听着天边逼近的轰隆声。
“今夜怕是这雨都停不了了。”
“也未必,这个天说不准。”
“哎,你家小子是不是都有你高了?”
“那可不,俺出来这一趟,俺家小子就能上私塾去哩!”
“俺家也是,都送私塾去了,这识文断字的,以后不用跟咱们似的拼老命。”
“是嘞,多亏大王体恤,俺出来这趟,够俺家吃五年了,之前俺在城守里,一年到头给家里添不起一张新毛毡……”
“是啊,而且公子素有仁善之名,苦个几年,咱也就衣锦还乡了……”
狂风呼呼哗哗地乱刮乱撞,楚燎心不在焉地听他们时有时无的谈声,门外骤然传来一声斥吼。
巡视而返的屈彦手执弓箭,怒瞪着采买回来、慌不择路摔成一团的几名士卒:“慌什么!有熊撵在后面吗?!”
一名士卒抱着被压碎的食物白着脸道:“将军,小的、小的有要事告知公子……”
楚燎早就无心恋食,在听到屈彦的呵斥后便衣袂翻飞地跨了出来,他扶起活见鬼似的几人,“可是探听到什么了?”
躲在屋中的兵卒都围拢出来,等着看他们能说出什么慌不择路的消息来。
刚扶起的士兵们膝下一软,又对着他跪了下去,其中一个抖若糠筛:“公子……大王、大王崩了……”
屈彦疾步上前,提着他的衣领目眦欲裂,压着嗓子道:“此话……可乱说不得!”
另一个士兵失声叫道:“是真的!!将军,公子,是真的……城中家家户户都挂了白幡,墙上还贴了禁喜乐和征兵的告示……”
“征兵?”孟崇眼皮跳道:“大王早令各县息兵免征,谁敢顶风作案大肆征兵?”
还算冷静的一名士兵瞥了眼呆若木鸡的楚燎道:“小人四处打听,听闻征兵是为了清君侧,内宰临危篡国,诛杀忠臣,挟持幼主……如今权掌令尹,眨眼便将九百里楚土纳入囊中。”
在郢都待得多些的士兵不禁问道:“内宰?不就是戍文先生?你是说戍文先生谋逆了?”
在场目光纷纷落在楚燎身上,若知晓戍文先生是谁,那必然知晓他与楚燎千丝万缕的干系。
孟崇与屈彦俱是一脸空白,这场面……真够乱的。
“世鸣……”屈彦望向垂眸若定的楚燎,担忧道:“此事未必可当真,我们先……”
楚燎扯唇狞起一笑,眼中凉得渗人:“本公子身在此地,谁敢越俎代庖清君侧?”
几名打探消息的士兵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欲言又止。
连孟崇都等得上火,他猛一跺脚:“哎呀,快说啊,难不成还能是鬼啊!”
一名士兵点点头,咽了咽唾沫:“是、是长郡候……”
“传闻他养病归来,官复原职了。”
一道惊雷劈开不夜天,转而覆下更为浓稠的黑暗。
风雨如晦。
***
三日前,郢都。
景家母子遭屠之事,顺理成章地泼在了新任令尹的头上,正如楚覃的死景峪百口莫辩,景家母子的死,自然也无人会突奇想安在“起死回生”的景珛身上。
拖泥带水的政局被这么一炸,顿时热闹非凡地溅满了越离的桌面。
他望着纷飞而来的陈情与哭诉,字里行间不乏跃跃欲试的威胁,他背后无家世,手头无兵权,捏死他也就比捏死只蚂蚁费点力气。
身在朝堂,辩白是最不打紧的末节,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他和他身后的王位,只等他稍有动作……
景峪的旧部多是西面的将领,目前他能确认的便足足有六名县公。弭兵后楚覃裁军过半,但各地县公都藏着掖着地留了点在手里,楚覃也睁只眼闭只眼地随他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