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海外的各处资源,无论金银铜铁锡铅,自然都不能放过,因此在需要海外资源和无力向海外扩张的矛盾之下,杜英给出的解决方案自然就是“建立据点”。
建立矿场和港口,确保着周边的安全,就足够了,更辽阔的地域就交给本地人去撒欢儿。
大家只要做好贸易、甚至为本地人提供足够的就业岗位,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王猛是一代英杰不假,但是也架不住杜英的这些思想完全是跨时代的产物,所以一时间也难免云里雾里、摸不到头脑。
杜英也不着急,索性就一点点的为王猛解释,甚至还摸出来一张基本不符合真实情况、只有大致方位还算准确的舆图点点画画,为王猛说明自己的一步步构想。
“高句丽是留不得的,此为东部边陲也,海东屏藩,当然在此之前还要彻底拿下整个辽东······”
“西域是要全部吃下来的,继续向西,先探明情况,葱岭不好翻越,这件事余打算交给桓冲放手去做······”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交谈到了深夜。
这些想法,王猛恍惚之间记得,多年以前,漫天飞雪的华山之中,杜英好像曾经酒疯一样在一片苍白的雪地之中一边勾勒舆图,一边大笑着对自己说出来。
屈指一算,那大概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那个时候躲在屋檐下的王猛,对于师弟的疯癫,又好气又好笑,很想进屋烤火,但是又担心这家伙摔倒在哪里,只能无奈听着。
而此时此刻,许昌城的烛火下,王猛也突然意识到,在那场大雪里,他认为疯癫的是师弟,但是或许······师弟并没有疯癫,只是因为自己无知。
天色已深,王猛看着勾勒了无数笔墨的舆图,长谈一声:
“此可为一代之功也?”
杜英回答:
“一代不可为则两代,两代不可为则三代。华夏上下,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代代为继、生生不息之精神。”
“愚公移山?”王猛笑问。
“是啊,这就是愚公移山。”杜英却郑重的回答,“而我们就来挥动第一下锄头。”
杜英说的认真,王猛也收起来笑容,颔说道:
“愿此为千秋功业。”
杜英起身,走到堂前,看着皎洁的月色倒映在庭院中,他静静看了一会儿,仿佛真的在聆听古往今来的圣贤达者透过这亘古不变的月光传递来的回答,良久之后才似回答王猛的祝愿: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同时在心底,杜英也忍不住感慨,又是控扼小国,又是建立据点掠夺资源,这和开殖民地又有什么区别?
列强竟是我自己。
第一九九三章天子可在此读书
临近洛阳,这辘辘逶迤北上的车队之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关中出身的将士和官吏们自然都松了一口气,回到洛阳就算彻底进入关中都督府最传统的势力范围,比不过长安,也足以带来家的感觉。
而皇室子弟和朝廷官吏们,则忧心忡忡,明明是司马氏的中朝旧都,可是现在的洛阳城却像是张开嘴的巨兽,进入其中,恐怕此生都很难挣脱。
而且中朝先是诱八王之乱,接着是永嘉之乱,洛阳都被一把大火摧残,这里诚然曾经见证了司马氏登基开国的荣光,也无疑记录了司马氏糟蹋社稷的耻辱。
脸皮再厚的人,也难以直面这耻辱,否则也不至于先帝曾听闻王导讲述中朝战乱之后掩面哭泣、羞与为伍。
但现在,洛阳就在眼前,不想看也得看了。
洛阳经过战火摧残,这不是什么秘密,大家心知肚明,之前这也曾经成为反对还都、拖延时间的重要借口。
不过杜英镇压了大部分世家之后,剩下的人也不敢再提这件事。
车队从轩辕关入洛阳,取道龙门直接前往洛阳城,道路两侧逐渐有人聚集,踮着脚张望。
“这是洛阳?”车队中,有人掀开帘子惊讶的看着道路两边的繁华景象,因为这和想象之中的不一样。
没有土地荒芜,没有白骨露于野,也没有断壁残垣。
良田已经在开垦,屋舍已经在建设,不远处的烟囱吞吐着烟,而远远的可以看到屋舍延伸整个山坡,飞檐大殿,盘踞山顶,俯仰天地。
“那是?”
“龙门书院的大殿,祭拜的是历代先贤。”
“何谓先贤?孔圣人?”这一次出这个疑问的不是别人,正是马车上的褚太后,她显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掀开帘子打量着洛阳城外的景象。
“不只是孔圣人,只要作出贡献,无论是文学、工业、农桑,都可以入祀其中,享受千百年香火不断。”随同在太后和皇帝车驾旁边的自然是太傅郗昙,虽然本人其实也没有来过完全推行新政之后的洛阳城,不过郗昙对于洛阳建设的细枝末节还是很清楚的。
报纸上早就已经将城池建设的每一步都公之于众,只不过在偌大的江左,又有几人能够潜心研究,这座古老的城池正在生着怎样的改变?
而且就算是真的去看那每一个文字,没有亲眼所见,只怕也会更倾向于认为这不过是一场虚伪的宣传和炒作,关中都督府又有多大的钱财和实力,能够在废墟上建设起来这样的一座城池?
还阡陌交通、书声琅琅,骗谁呢?
甚至包括褚太后本人,也曾经抨击过关中报纸的华而不实,只知道没有底线的吹嘘关中新政,报纸上真正能看的也就是那些连载的小故事——毕竟这不是一个讲求三从四德的时代,女子们没有必要对于那些报纸上感人的爱情故事避若蛇蝎,她们可以放心大胆的讨论其中的细节、甚至还主动对自己觉得并不完美的环节进行修改。
褚太后自然也不能免俗。
然而现在看着关中报纸上描述的这些,全部都真真切切的出现在眼前,她的脸上也难免多了几分惭愧。
“士农工商,那工匠和商贾都是贫贱人也。如何能和孔圣人并列,享受香火?”这一次问的是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