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臭小子!”谭康道,“他知道是陛下让你走的吗?”
季恒道:“现在还不知道。”
他也在想,这件事他该不该让姜洵知道?
阿兄临终之前不肯告诉他真相,叫他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
因为一旦知道了,便势必要“挂相”。
一旦挂了相,被陛下察觉,陛下便要考虑将他们斩草除根了。
让姜洵只当陛下是皇伯父,不要去记恨陛下,而是去亲近陛下,大概是阿兄能为他们想到的唯一一条活路。
时至今日,摇尾乞怜,也仍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他原本也想安安静静地退出,就像陛下希望的那样。只是姜洵反应太大,他感到自己不说,可能便无法平息。
“我觉得,”谭康道,“殿下应该知道。他已经大了,他也‘可以’知道。”
他说可以的意思是,他相信姜洵能处理好这件事,而不会意气用事。
季恒应道:“好,我知道了。”
谭康“嗯”了声。
季恒又开始琢磨起未竟之事,他今日前来,便是有事要托付,说道:“我卸任后,殿下那边还请老师多费心。往后殿下能全盘信任的,可能也只有老师一个人了。”
谭康道:“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自当是万死不辞。”
季恒又道:“朱大人为国为民,民生有他掌着,我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申屠景若一直这么没用,陛下恐怕会考虑换个人过来。”
谭康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先把你弄走,再换个国相过来,把齐国搅个天翻地覆,把咱们这些老人都弄走,换成国相自己的人,到时候殿下就彻底被架空了。”
“其他都好说,我只担心军队……”季恒道,“中尉梁广源是偏着我们的人。若是新来了个国相,恐怕第一件事便是把中尉换掉,先把军权攥手里,只是又能换谁呢?”
季恒也考虑过这问题,若是能猜出人选,就得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只是眼下朝廷和匈奴越打越凶,正缺将领。
他盘算过朝廷的用兵部署和所有武将,思来想去,只怕是一个都匀不出来。哪怕能匀出那么一个半个来,不也得先“紧着”吴国?
毕竟眼下,吴王才是陛下的心腹大患。
“还有属官,撤掉容易,但又换谁?”季恒道,“朝廷缺人,还要从我们学宫里挖人,都不怕挖个奸细过去。能和陛下铁板一块的人并不多,剩下的,哪怕派过来了,兴许也能慢慢渗透。”
“总之,只要是文斗,就没那么可怕。”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有一支能听从他们的军队。
季恒道:“老师也不必太过担忧,我走后,也不会撒手不管的。”
“好。”
季恒又道:“老师此番去往吴国,吴王如何?”
谭康道:“哎……吴王挺伤心的。吴王本就没什么子嗣,这回这太子焕,据闻又是吴王最疼爱的!他生母虽是农户女,但我这回见了,竟是十分地善解人意,识大体。太子焕也自幼聪慧、正直,是最让吴王满意的了。出殡那日,我看吴王是泣不成声……”
“太子焕,”季恒道,“确实是太可惜了……”
——
季恒起身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今年夏天比往年都要凉快些,正直仲夏,太阳一落山,风中便已有了几分凉意。
回到长生殿时,阿宝听到车马响动,咕噜噜地便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季恒大腿,说道:“叔叔你去哪里了?这么久了才回来,我都以为叔叔是不是偷偷跑掉了……”说着,往季恒腿上抹了一把泪。
季恒蹲下身,拿帕子帮阿宝擦眼泪,说道:“叔叔不是答应过阿宝,肯定不会偷偷跑掉,一定会好好跟阿宝告别的。叔叔答应过的事,何时食言过?”
阿宝用力点了点头,还是想问问,叔叔为何一定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但又知道问也没用,只是徒增难过而已,便又道:“那叔叔抱抱我好不好?”
季恒无奈道:“总是习惯了要抱,等叔叔不在了又要怎么办呢?”说着,还是一把将肉乎乎的小团子抱了起来。
阿宝又顺势抱住他脖子。
晚饭时,阿宝也格外黏他,跪坐在一旁抱着大碗吃饽饦,嚼着嚼着,又倒进他怀里,非要最大面积地贴着他才肯罢休。
而正吃着,只听庭院外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季恒之前能分辨出姜洵的脚步声,眼下才发现,自己竟也能清晰地分辨出姜洵的马蹄声,很确定那就是姜洵。
他心头有些一紧,很快又听院子里的宫人们叫道:“殿下。”
阿宝道:“唔?哥哥来了。”
片刻后,姜洵便走上石阶,在殿门前脱履解剑,走了进来。
黄昏时分,天暗得很快,姜洵高大的身影站在开敞的屏门前,背着光,让人看不清神情,只是声音有些低哑,说道:“不是要谈谈吗?谈谈吧。”
“……好。”季恒匆匆应着,放下了碗筷,说道,“那我们去外面……”
话音未落,姜洵已走了进来,在一旁席子上坐下了,说道:“你们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