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云渺山人便蓦地睁了眼。他面色再度变幻,仿佛师祖已从身上离开,目空一切的淡定神色也逐渐从面部抽离,看向季恒的目光也变为了担忧。
洞口前,姜洵、左廷玉仍死死抱在一起。不过看到眼前这一幕,姜洵也彻底呆愣住了,不再抵抗。
季恒跪坐在原地,感到浑身僵硬发冷。
天下大乱。
凶多吉少。
九死一生。
他感到胸口传来一阵疼,又猛地咳了起来,忙拿帕子捂住嘴。
直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在口腔内蔓延,感到掌心湿热黏腻,这才勉强止住,有些无力地用手掌撑住了身侧的草席……
“叔叔!”
姜洵迅速冲上来,抱住了摇摇欲坠的季恒。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云渺山人也早看淡了世事变迁、王朝交替、生死轮回……但看着季恒这模样,也难免心疼。
他有些过意不去,说道:“凶多吉少,其实也只是吉‘少’,而不是完全没有;九死一生,这不是还有一生呢嘛……哎……”说着,起身倒了一碗山泉水递给了姜洵,又示意姜洵喂给季恒。
姜洵抬眼看了云渺山人一眼,便把那碗推开了,解下了季恒腰间的小葫芦,拔了软木塞,递到季恒嘴边,说道:“叔叔。”而后小心翼翼地倾倒。
血腥味混合着清水的回甘,一同被季恒咽入喉中。
而姜洵对眼前这一切还是充满了疑问,又警惕地看向云渺山人道:“你究竟是何方妖孽?”
云渺山人有些生气,说道:“年轻人,我好歹也是你叔叔的师父,哪怕你是国君,你也得对老人家尊重一点吧!”
姜洵便“尊重”了一点,道:“那请问您是何方妖孽?喂给我叔叔的又是什么毒物!”
云渺山人道:“首先——那符水没毒!我从三岁起喝到现在不还是好好的?你只要不做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情,那就是一碗普通的清水!”
“其次,剩下的你自己问你叔叔去吧,我懒得回答!”
姜洵轻呵,显然是不信。
眼下时候也不早了,季恒身上很疼、很难受,便说道:“回去吧。”
那日,姜洵背着他下山,山上很湿很潮,四周满是泥土和青苔的味道。
季恒意识半昏半醒,手臂松松搂住了姜洵脖颈,趴在他背上便逐渐地失去了意识……
季恒身子很轻,轻得像一片布帛盖在了姜洵身上。
他呼吸也很浅,浅到微不可察。
姜洵便总要停下,扭头去看看背上的人儿,直到看到季恒疼得皱起眉或是又咳了起来,这才确认还有呼吸,继续往山下走。
季恒像是察觉到了,迷迷糊糊道:“没……没死……”
“……”
“能……能活到……九十……”
看着季恒这模样,姜洵眼眶忽然泛起一阵酸。
这石阶很滑很难走,他怕自己行差踏错,再带着季恒一起摔下去,便先停在了原地,感到两颗眼球像两口干烧到通红的铁锅。
兴许有泪下来还能好些,但他这人好像是石头做的,天生就没有眼泪。
走到山脚下,只见十几名郎卫正把守在石阶入口,一旁又停着辆马车,正在恭候。
往年季恒都是原路返回,经季家祖庙后门而入,又从前门而出,做出自己始终都在祖庙内的样子。
但今年也不必再演,左廷玉便抄了条近道,只派了个郎卫去把晁阳放了,便径直向临淄城西门驶去。
不知走了多久,季恒逐渐开始恢复了些意识。
不知为何,他今年下山后没有去年那么难受,本以为又要头痛欲裂,恶心想吐,再昏迷上好几日,但除了胸口闷痛,其他症状竟还好。
胸口疼,是因为方才情绪激动,身上毒气发作。
而师父那碗符水,季恒总觉得是某种“精神类”药物,是作用在脑子上的……
师父总说,只要不欺师灭祖,那符水便和清水无异,这话季恒也不太信。
毕竟他也没做什么,每年喝了那符水也总是昏迷不醒,好几天不省人事。
但他也不觉得师父是在有意骗他,毕竟师父从三岁起便喝那东西,哪怕有什么副作用,恐怕也早免疫了,觉不出问题也正常。
快到临淄城时已近黄昏,只见官道两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季恒从姜洵怀里起了身,趴在窗框上静静看着,见有人出城办事,赶在天黑前入城,也有人从附近村落来临淄卖菜,卖完了正推着车子赶回家。
一位老婆婆背上背着背篓,手里牵着孙女,孙女正摇头晃脑着吃着一个油滋滋的油炸糕,吃了一口又递到老婆婆嘴边道:“奶奶也吃!”
老婆婆满脸慈爱,说道:“奶奶不吃,丫丫吃。”
小女孩道:“奶奶也吃嘛!”
老婆婆这才蹲下身,咬下一小口道:“嗯,真甜!”
小女孩“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