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但李世民心里也纳罕。这孩子,活泼得有点……乎寻常?他想起承乾抓周时的情景。
那日,丽正殿布置得喜庆隆重。地毯上摆满了各式物件:典籍(《孝经》、《论语》)、笔墨、算盘、弓箭、小木剑、金银珠玉、甚至还有一方小小的印玺模型。宾客满堂,长孙皇后抱着穿戴一新的李承乾,眉眼含笑。李世民坐在主位,目光隐含期待。
李承乾被放在地毯中央,乌黑的眼珠四下转动,看着周围一张张笑脸和琳琅满目的东西。按照前世模糊的记忆和这辈子的预谋,他慢吞吞地爬动起来。
在众人瞩目下,他先是一巴掌拍开了最显眼的《孝经》,书册“啪”地歪到一边。四周顿时一静。他浑然不觉,又爬到那柄装饰精美的小木剑前,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咔吧”一声,试图用还没长齐的牙去咬剑柄,现咬不动,随手就扔到了身后,差点砸到一位宗室老王的脚面。
接着,他无视了弓箭和算盘,对金银珠玉也只是瞥了一眼,最后爬到那方小小的印玺模型旁。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印玺,象征权柄。李世民的身子微微前倾。
李承乾伸出小手,抓住了印玺。殿内响起一片松气声和低低的贺喜“殿下抓得印玺,大吉之兆啊!”。然而,没等这贺喜声落地,李承乾抓起印玺,却不是搂在怀里,而是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刚学会站立不久——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手臂一抡,将那印玺模型像扔石头一样,“咻”地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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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型划过一道弧线,“咚”一声,不偏不倚,砸进了殿角一只盛满清水的铜盆里,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满殿寂然。落针可闻。
李承乾站在原地,因为用力而小脸微红,看着铜盆里荡漾的波纹,似乎觉得很有趣,又“咯咯”地笑起来,还拍了拍手。
长孙皇后以袖掩面,肩膀微抖,不知是笑是窘。几位重臣面面相觑,眼神惊疑不定。这……这算什么?弃印于水?非吉非礼啊!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也僵了片刻,他看着殿中那个拍手笑个不停的胖儿子,眼神深邃。就在气氛近乎凝滞时,他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好!我儿臂力惊人,投掷精准!颇有朕当年驰骋沙场,飞箭取敌的风范!不拘泥于俗物,心性开阔,好!”
皇帝定了调子,殿内气氛才重新活络起来,只是那贺喜声里,多少都带了几分勉强和琢磨不透。
事后,李世民独处时,也曾对长孙皇后沉吟:“观音婢,承乾这孩子,是不是太过……跳脱了些?抓周之事,虽是小童嬉戏,亦可观其性情一二。”
长孙皇后为他斟茶,柔声道:“陛下,承乾尚在襁褓,能知何事?不过是觉得那印玺shy,扔着好玩罢了。孩童天性,率真烂漫,岂能以常理度之?陛下不也常说,为人君者,亦不可失赤子之心么?”
李世民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朕是怕……朕与你的嫡长子,天下多少眼睛看着。朕望他成器,又怕……拘束了他天性。”他想起自己少年时的峥嵘岁月,何尝不是挣脱无数束缚才走到今日?对儿子,那份望子成龙之心背后,或许也藏着一丝不愿他重复自己当年隐忍坎坷的矛盾。
“陛下,”长孙皇后依偎着他,“来日方长。有陛下悉心教导,有臣妾从旁看顾,承乾定会明白事理,不负圣望。眼下,就让他做个快快乐乐的孩子,又如何?”
李世民点点头,不再多言,只是心底那丝异样,终究是留下了。
李承乾可不管这些。抓周闹剧让他更加坚定了“混世”的决心。他继续在东宫“为非作歹”,混沌珠依旧沉寂,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比寻常婴孩结实得多,力气也大,偶尔不小心磕碰一下,连红痕都很快消失。这让他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转眼已是贞观三年春。李承乾虚岁已三,能跑能跳,口齿伶俐——过于伶俐了些。
这一日,春光晴好,李世民难得清闲,带了新贡的岭南荔枝来到丽正殿,想享受一下天伦之乐。长孙皇后正陪着李承乾在殿前铺了厚毯的廊下玩耍,几样精巧的木质玩具散落一地。
李承乾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小袍子,跑得脸蛋红扑扑的,看见李世民进来,也没像寻常皇子那样立刻规规矩矩行礼,只是停下来,歪着头,喊了一声:“父皇!”声音清脆,却没什么敬畏。
李世民也不计较,笑着走过去,将他一把抱起举高:“承乾,看父皇给你带什么来了?”
李承乾被举在空中,视野开阔,咯咯直笑,手舞足蹈。待被放下,看见内侍捧上的红艳艳的荔枝,眼睛一亮,伸手就去抓。
“慢些,有核,父皇给你剥。”李世民亲手剥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果肉递到他嘴边。
李承乾“嗷呜”一口吞下,鼓着腮帮子嚼,汁水从嘴角溢出。长孙皇后笑着用手帕替他擦拭。
“甜吗?”李世民问。
李承乾用力点头,咽下果肉,忽然指着廊外湛蓝天空中,一轮淡淡显现的、几乎透明的月亮轮廓(白日见月,并不稀奇),语出惊人:“父皇,甜!但是,儿臣更想要那个!”
他胖乎乎的手指,坚定不移地指向天空中的月亮。
李世民剥荔枝的手顿住了。
长孙皇后擦拭的动作停下了。
周围侍立的宫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
想要……月亮?
李世民缓缓抬头,看了看那轮白日里的淡月,又缓缓低头,看向怀里儿子那双亮得惊人的、毫无玩笑意味的眼睛。这眼睛,清澈见底,却又似乎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执拗和……理所当然。
“承乾,”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可知,月亮是什么?”
“知道呀!”李承乾答得飞快,小脸一派天真无邪,“就是晚上挂在天上,亮亮的,圆圆的那个!父皇是天子,最厉害!一定能给儿臣摘下来的,对不对?”
他伸出两只小胳膊,搂住李世民的脖子,撒娇般地摇晃着:“儿臣就要嘛!现在就要!”
廊下一片死寂。只有春风拂过殿角铜铃,出细碎的、冷清的声音。
长孙皇后的脸色微微白,看着儿子,又担忧地看向丈夫。
李世民脸上惯常的、对待儿子时的温和笑意,一点点收敛起来。他看着李承乾,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这小小孩童的皮囊,看清内里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思。是童言无忌?还是……某种他尚未察觉的、惊人的妄念?
天子,就能摘月亮?
这话若传出去,让那些言官听见,让天下人听见,会作何想?会如何解读他李世民,解读这位刚刚抓周就“弃印于水”的嫡长子?
李承乾丝毫不惧,反而迎上李世民审视的目光,嘴角甚至咧开一个更大的、纯粹属于孩童的、却无端让人心底毛的笑容。
他搂紧父皇的脖子,用周围人都能听清的音量,清脆地、一字一顿地重复:
“父皇,儿臣要那天上的月亮。您给不给呀?”
春风依旧,铜铃轻响。荔枝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
李世民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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