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渊显然有些意外,看了孟书荟一眼,才道:“昔日国公府确实曾在并州置办过一处落脚之地,如今倒是可以暂时歇脚。”
他这一说,顾希言愣了下,突然明白那处宅院是充作什么用途的。
当年陆承渊自京师前来并州接亲,国公府专门置办的宅院,没想到如今还留着。
于是突然记起,昔日新婚的种种,如今不过三年,那宅院在,可他们之间已经回不去了。
就在这时,陆承渊侧首,深深地看了一眼顾希言。
顾希言顿时打直了背脊。
她勉强对着陆承渊一笑,道:“若是这样,便有劳六爷了。”
叶尔巽看着这场景,不着痕迹地别开了视线。
他是知道那处宅院的,当年国公府大张旗鼓来迎娶,他便站在人群中看着,暗自神伤,失魂落魄。
如今时过境迁,不曾想,昔日的新郎官也已经让位给新人了。
只是人总是要往前看,如今的他已是功名在身,锦衣还乡,前途大好。
他作揖,拜别。
一拜间,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顾希言,昔日记挂在心上的女子,她依稀是旧日模样。
他一笑,就此离去。
陆承渊当下便派了小厮前往,提前收拾了,于是到了这一日他们抵达并州,径自来到这宅院,一切早修整妥当,炭火汤水都是齐备的。
当日一行人安顿下来,这于顾希言孟书荟来说,自是别有一番感慨。
这里是熟悉的并州城,只可惜她们的家早也不在了,只能寄居别处,心里难免凄凉。
姑嫂相视一眼,都红了眼圈,彼此劝慰,幸好如今一切还算顺遂,日子越过越好了。
第二日是个阴天,天沉沉地压下来,陆承渊从巷口赁了辆青篷车,置办了锡箔、冥衣和食盒,并购置了一对素纱灯,一行人带着两个孩子并秋桑,去给家里人扫墓。
此时深冬时分,又是几年没打理的旧坟,坟上荒草凄凉,自是越发让人难受。
顾希言和孟书荟在烧过纸后,都没说话,之后突然一个时刻,两个人便哭起来。
两个孩子乍出了郊野,原本是兴奋的,此时听得母亲和姑母哭声,想起这是自己祖父母并父亲的衣冠冢,便也难受起来,都耷拉下脑袋,含着泪。
陆承渊在烧香拜祭过后,便从旁看着。
金箔和黄纸燃烧过后的烟气弥漫,被隔断后的视线有了些许的变形,他看到她哭得泣不成声,身子几乎打颤。
上坟这种事情,总是要哭的,陆承渊原先总以为这种哭泣带着几分假,可是此时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光明正大哭泣的机会,可以放声大哭,纵情地哭,怎么哭都不会被人笑话,反而会被称赞。
陆承渊的眼底也逐渐泛起酸涩的湿意。
所以,她当初以为他不在了时,也曾这样绝望地哭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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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有顾氏远亲族人来了,原来是听得消息,知道他们归来,特让人来请,孟书荟少不得应酬一番。
顾希言闲来无事,陪着两个孩子看看书,待两个孩子睡了,她自己也觉困乏,准备回去自己房中,谁知却看到陆承渊,怀中揣着一物,身形颀长地站在前方一抹翠竹旁,略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顾希言没打扰他,就这么看着他。
陆承渊抬眼看过来,笑了笑,道:“今日心里好受一些了?”
顾希言:“嗯。”
陆承渊注视着她,他显然有话说,但他不会说了。
顾希言隐隐有所感,心口泛起丝丝酸涩。
不过她到底没再开口,有些话,必须那个时候,那个情境,对那个人那样说。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也说不得了。
她只能随意寻了个话题,问起他以后的打算,陆承渊也就提起来,等开春后,他便出使西疆,原来边境流寇肆虐,劫掠横行,圣上早已有了整顿之意,如今既与西渊缔结盟约,正可借此契机共肃边陲,清剿流民。
顾希言听了,心里一动,问道:“若是如此,那些戕害你的流民——”
提起这个,陆承渊沉默了下,道:“我自然不会放过他们,这次前往边境,总归会有机会。”
顾希言略犹豫了下,还是道:“我听说西疆那些异族很是凶残,你,你万事小心,要保重。”
陆承渊:“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着,他低下头,将手中之物递给顾希言:“冷吗,暖暖手。”
顾希言下意识接过来,那是一个暖手炉。
并不算大的铜暖手炉,外面织锦的绣套很是眼熟,是自己旧日用的。
当初自己离开得突然,便是命丫鬟收拾物件,也只捡要紧的收拾,像这种日常家用的,她自然没带着。
没想到陆承渊竟随身携着了。
他要离开京师,远赴西北,前往那个他曾经备受煎熬的所在,长路漫漫,他会带着这样一个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