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擦出点鱼肚白。
秦家峪的周家大院里。
十几口子人,刚从后山那片“白骨滩”回来,一个个却不像干了一宿活,倒像是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
没人说话。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被雷劈过之后的呆滞和恍惚。
大哥周山,这个壮得像头牛的汉子,此刻靠在墙根下,眼神直,手里那把磨得锃亮的镐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都没察觉。
大嫂王素芬,瘫坐在门槛上,那张往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嘴,此刻紧紧闭着,牙关都在打颤,脸色白得跟后山那片盐碱地似的。
她脑子里,翻来覆去就一个画面——那片黑土地上,在晨曦中,泛着一层绿得让人心慌的光。
那不是杂草!
是苗!
是她活了半辈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一夜之间从盐碱地里钻出来的,绿油油的玉米苗!
邪门!
太他娘的邪门了!
她那小叔子……周野……不是人!
公公周铁梁,蹲在院子中央,手里捏着那杆冰凉的旱烟枪,却没有点火。
他那双看过死人堆的眼睛,此刻浑浊一片,充满了挣扎、震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自骨子里的恐惧。
他活了一辈子,信的是枪杆子,信的是土地不会骗人。
可昨晚生的事,把他一辈子的信条,给砸了个稀巴烂。
“他爹……”
母亲赵玉梅端着一碗热水走出来,声音都在飘。
“你说……咱家六儿……他……他到底……”
周铁梁没抬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别问。”
问谁?
问天上的神仙,还是炕上躺着的那个妖孽儿子?
整个周家,都被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恐惧给笼罩着。
他们不再是去开荒,他们像是参与了一场神秘的祭祀,而祭品,是他们所有人的常识和认知。
就在这诡异的氛围里。
村口那条黄土道上,“突突突”的引擎声,跟催命的鼓点似的,由远及近。
公社那辆刷着“踊跃上交爱国粮”大红字的解放牌卡车,像一头闻着血腥味的野兽,一头扎进了秦家峪。
车门“咣当”一声推开。
征粮队队长高建军,带着几个干部跳了下来,个顶个的脸色比天还阴。
“高队长,您瞧……今年这年景……”
村长哈着腰,小跑着迎上去,话还没说完。
“少跟这儿磨叽!”
高建军眼皮子都懒得抬,大手一挥,直奔主题。
“政策就是政策!昨儿个是哪个周铁梁家,敢跟我们的人掰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