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春的风,裹着北方特有的干冷,刮过军区家属院的白杨树梢,把刚抽芽的嫩叶吹得簌簌响。聂红玉站在自家小院的菜畦边,手里攥着颗刚冒绿尖的小葱,目光却黏在窗台上那本磨破边角的《毛主席语录》上——封面是暗红的塑料皮,边角被手指磨得毛,扉页上用钢笔写着“沈廷洲同志留念,年月”,是沈廷洲入伍时部队的。今天早上,她把这本语录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连夹在里面的“食堂食谱说明”都被指尖摩挲得皱。
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学习会了。昨晚沈廷洲回来时,军帽上还沾着野外拉练的黄土,他坐在炕沿上,把聂红玉拉到身边,声音压得很低:“部队政治部昨天开了会,提‘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要‘抓典型’。举报你的人没留名,但从侧面打听,说是李参谋媳妇——她男人刚调过来,总觉得你‘成分不好还抢风头’,说你搞‘资产阶级饮食’,其实是嫌食堂没按她的意思做白面馒头。”
聂红玉指尖顿了顿,葱叶被掐断,冒出的汁液沾在指缝里,有点辣。她想起在黄土坡时,钟守刚也总拿“成分”说事,那时她靠养猪场的实绩堵住了嘴;可现在在军区家属院,“成分”像根更细的刺,藏在“革命”“作风”这些词后面,稍不留意就会被扎得生疼。“我在酒店处理客诉时,遇到蛮不讲理的客人,从不用硬顶。”她把断了的小葱扔进竹篮,转身往屋里走,“得找个‘梯子’,让她自己下来,还得让大家觉得,咱们是为了所有人好。”
屋里,柳氏正蹲在炕边翻旧箱子,翻出块藏青色的粗布,上面还带着没拆的针线:“这是你爹当年给我做的袄子面,我拆了重新缝,你今天穿去开会,显得规整些。别让人觉得咱们地主家的媳妇,穿得不如人家。”她的手有点抖,针脚歪歪扭扭,却还是固执地把布往聂红玉身上比:“你娘没本事,不能给你撑腰,只能让你穿得体面点,别被人看轻。”
聂红玉鼻子一酸,按住柳氏的手:“娘,不用缝,我穿那件蓝布褂子就行。咱们不是靠衣服撑场面,是靠实在事。”她从抽屉里拿出张泛黄的纸,是去年在黄土坡养猪场记的“成本核算表”,上面用铅笔写着“年月,酵饲料节省玉米斤,猪崽成活率oo”,“您看,当年在黄土坡,咱们靠这个堵住了嘴,现在在这儿,也一样。”柳氏看着纸上的字,虽然认不全,却点了点头,把布放回箱子,转身去灶房热玉米粥:“我给你煮了两个鸡蛋,揣在怀里,开会时饿了能垫垫。”
走到会议室门口时,聂红玉摸了摸怀里的鸡蛋,还带着灶房的温度。门是虚掩的,里面传来压低的议论声——是李参谋媳妇的声音,尖细又带着点刻意的高调:“我不是说沈媳妇不好,可她总搞那些‘花样’,又是饼又是炖菜的,哪有大锅菜实在?咱们军属要艰苦朴素,不能学资产阶级那套享乐!”旁边有人附和:“是啊,听说她以前是地主家的,说不定在乡下就惯了好日子。”也有人小声反驳:“可她做的萝卜丝饼真好吃,我家孩子之前顿顿剩饭,现在能吃两个。”
聂红玉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进去。屋里瞬间安静下来,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王主任坐在主位,手里攥着个搪瓷缸子,缸沿上磕了个豁口;张嫂坐在靠窗的位置,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给她空出个位置,手里的蓝布头巾悄悄往她这边递了递;李参谋媳妇坐在靠门的位置,见她进来,赶紧把脸扭向窗外,手里的旧手帕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
聂红玉走到张嫂身边坐下,把语录本和食谱说明放在桌上。柳氏跟在后面,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紧张的学生。煤炉里的火苗“噼啪”响了一声,把墙上“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照得亮了亮,标语下面还贴着张泛黄的部队拉练通知,日期是年月o日。
“人都到齐了,开会!”王主任把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放,声音比平时沉了三分,“今天先学习《毛主席语录》中‘军民一致’的章节,然后有个事要跟大家通报——最近收到反映,说聂红玉同志在食堂优化食谱时,存在‘追求资产阶级享乐作风’的问题。聂红玉同志,你先谈谈想法吧。”
聂红玉缓缓站起来,没有急着开口,先拿起语录本,翻到第页——这一页她昨晚折了角,上面用红铅笔圈着“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革命战争是群众的战争,只有动员群众才能进行战争,只有依靠群众才能进行战争。”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稳稳的底气,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会议室的每个角落:“各位同志,我先跟大家念这段语录。咱们都是军属,家里的同志在部队训练、保家卫国,咱们在后方,把自己照顾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这就是‘军民一致’的具体体现,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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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没人说话,但有几个人悄悄点了点头——张嫂把蓝布头巾叠了叠,放在膝头;赵婶摸了摸怀里的笔记本,笔尖在纸上顿了顿。聂红玉继续说:“我在食堂优化食谱,不是为了‘享乐’,是为了让大家吃得饱、吃得香,有精力支持家里的同志。咱们食堂每周的食材,还是按军区规定的标准:oo斤土豆、o斤白菜、oo斤萝卜、o斤豆角,油盐都是定量供应,成本一分钱没多花。”她拿起桌上的食谱说明,翻到月日那页,指着上面的记录:“大家看这里——月日,张嫂家的沈参谋反馈,说他训练时扛o斤的弹药箱,之前走oo米就累,现在能走oo米,因为‘媳妇孩子在家吃得香,我心里踏实’;月o日,刘师傅反馈,食堂剩饭从每天斤降到斤,因为‘孩子爱吃萝卜丝饼,不剩饭了’。”
她走到张嫂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张嫂,你跟大家说说,沈参谋最近是不是真的不一样了?”张嫂猛地站起来,声音有点颤,却透着股实在:“是真的!他上周拉练回来,跟我说‘以前训练总想着家里孩子是不是没吃饱,现在不用想了,你跟孩子吃得好,我训练也有劲儿’!他还说,这次拉练他们班拿了第一名,班长还问他‘是不是家里给你补了啥好东西’!”赵婶也跟着站起来,手里举着个针线笸箩,里面放着几双刚纳好的布鞋:“我也说句实话!之前我总头疼给孩子做饭,每天要花两个时辰哄孩子吃饭,现在食堂有红薯粥、土豆炖豆角,孩子自己就能吃,我每天能多纳两双布鞋,上周给部队送了八双,后勤处的同志还夸我做得结实!”
“可……可萝卜丝饼用了白面,这不是浪费吗?”李参谋媳妇突然开口,声音有点虚,却还是梗着脖子,“咱们军属要艰苦朴素,哪能总吃白面做的东西?”聂红玉转头看向她,脸上没带丝毫敌意,反而笑着拿出另一张纸——是食堂的粮食消耗统计表:“李嫂子,您看这张表。之前做大锅菜,每周用o斤白面,剩下的全是玉米面,很多同志不爱吃,玉米面浪费了o斤;现在做萝卜丝饼,用的是玉米面和白面:的比例,每周只用o斤白面,玉米面反而节省了斤,总共还比之前少浪费斤粮食。这不是浪费,是节约——节约粮食,让每一口饭都能被吃掉,这也是支持革命,您说对吗?”
李参谋媳妇看着表上的数字,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她手里的手帕松了松,又紧紧攥住,最终低下头,小声嘟囔了句:“我……我就是担心大家忘了艰苦朴素。”王主任适时开口,拿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李参谋媳妇的担心是好的,但咱们要分清‘艰苦朴素’和‘合理改善’的区别。聂红玉同志做的,就是‘合理改善’——用同样的成本,让军属吃得好,让部队同志无后顾之忧,这就是在为革命做后勤,就是‘军民一致’的体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我决定,从下周开始,让聂红玉同志给食堂的师傅们做培训,把优化食谱的经验教给大家,让咱们食堂的饭菜既能保持艰苦朴素,又能让大家吃得香、吃得饱!大家有没有意见?”“没有!”张嫂第一个喊出声,赵婶跟着点头,其他军属也纷纷附和,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从冰冷的紧绷,变成了暖融融的热闹。
学习会结束后,王主任特意留住聂红玉,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这是军区后勤处刚的‘伙食改善建议表’,你填填,下周一起交上去。以后食堂有啥需要,直接跟我说,不用有顾虑。”张嫂拉着聂红玉的手,非要带她去家里吃红薯粥:“我今早刚煮的,放了点红枣,你跟小石头都去尝尝!”柳氏跟在后面,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悄悄拉了拉聂红玉的衣角,把怀里的鸡蛋塞给她:“没凉,赶紧吃了,垫垫肚子。”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白杨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小石头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手里拿着张嫂给的糖块,却没舍得吃,说要“等爸爸回来一起吃”。聂红玉手里攥着王主任给的建议表,指尖能摸到纸上的纹路,心里满是踏实——她想起在酒店做经理时,处理过一起因“菜品口味”引的客诉,当时她也是靠“数据说话”和“客户需求”化解了矛盾,没想到在年的军区家属院,这套思路依然管用。
回到家,聂红玉坐在炕边,翻开陈教授寄来的北京小吃名录。她在“豌豆黄”那页用铅笔写了行字:“改良方案:干豌豆斤+玉米面o斤,白糖o斤,成本降低o,适合军属孩子食用。”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名录上,也落在她手边的语录本上。她想起沈廷洲昨晚说的话:“不管遇到啥困难,咱们一起扛。”现在她知道,所谓“一起扛”,不仅是夫妻间的支持,更是靠自己的智慧,把“困难”变成“机会”,在陌生的地方,扎下属于自己的根。
煤炉里的火苗还在跳动,映得屋里暖融融的。柳氏在灶房里哼着黄土坡的老调子,小石头在炕边摆弄着沈廷洲给的小火车。聂红玉拿起笔,在建议表上写下第一行字:“食堂每周增设‘粗粮细作日’,推广萝卜丝饼、改良豌豆黄等菜品……”她知道,这只是她在军区家属院的又一步,后面还有更宽的路要走,但只要守住“为大家做事”的初心,再用点智慧,就没有走不通的路。而这份靠自己双手换来的认可,比任何东西都让她安心,也让她更加坚信,不管在什么时代,踏实做事、真诚待人,总能被看见、被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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