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104】2009·探入无名黑暗深处
那一夜的骚动,暗流涌动。那窸窸窣窣的响声,吵醒了永遇女高的一小部分学生。她们瑟瑟发抖地跪在窗台底下,只探出眼睛,暗中观察底下发生的事情。
——几个蒙面男人,手里拿着红油漆,往永遇女高地校门泼油漆。康舒月迷迷糊糊地从床上起来,探明事情後,扶着其他几个女同学的肩膀,说:“你们先去睡觉吧,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赶走他们。”
“你真的可以吗?”几个女孩子皱着眉,转头看着康舒月。
康舒月胸膛开始打鼓——忽而没有不清醒的鲁莽勇气,只是说:“我从後门出去看看,你们先睡觉吧,不用害怕。”
康舒月蹑手蹑脚地从下楼,推开後门,刚走出去两步,却有温暖的身体紧紧拥抱康舒月。她先是吓了一跳,才吃力地从夜晚的灯光中,看清是自己的母亲。母亲压低声音对康舒月说:“舒月,这里危险。”
“他们在干什麽?”康舒月问。
“现在解释不了这麽多,你这麽久没回家,不会去看一下吗?”康母说,“你弟弟的病好了很多……他现在每天睁开眼睛,就来问我:‘姐姐在哪里?姐姐在哪里?’我明白你的难处,但毕竟这也是家,不是吗?”
康舒月绷紧身体,一脸戒备。在黑暗中,康母也看不清康舒月这深情,只是伸出粗糙却有带着温暖的掌心,轻轻地捧着康舒月的脸,说:“妈妈想你了,妈妈想你回家……”
这声音带着微微震动的哭腔,康舒月心一软,就说:“明天休息,回去一趟吧。”
走过泥泞的山间弯路,眼前的家却让康舒月眼前一亮——破败不堪的外墙经过修缮,刷上了米白色,显得干净不少。门口旁边的玻璃窗,不再终日蒙灰,反射的光线甚至刺得康舒月睁不开眼。
“哇,家里什麽时候有钱重新装修房子了?”康舒月问。
康母停顿一刹那,才浅浅笑了一下,说:“毕竟这是家,得修好了,我们住得才舒服。”
康父双手扣在後背,凝望着康舒月,虽然面无表情,脸颊紧绷着,但是眼神却比以往要柔和一些,眼角微微下垂。那双眼睛仿佛会发光发热,看得康舒月胸口的冰川渐渐融化。康母双手放在康舒月的肩膀上,说:“舒月,你别看爸爸平时这麽凶,他也是很想你的。”
——就算十六年来,和父亲有多少嫌隙,在多年课文宣扬的“父爱如山”的狂轰滥炸下,康舒月还是发自内心地渴求一份父爱。她咧开嘴笑,踏着雪快步飞奔到父亲面前,紧紧地拥抱着他。
虽然康父没有擡手拥抱康舒月,甚至也没低头看她一眼,但康舒月告诉自己——父亲或许是个不善表达情绪的人,不能强求太多。
康舒月踏进房间,马上被一大股暖气环绕着。康母连忙脱掉康舒月的厚大衣,推着她进房间——看见弟弟盘着腿坐在炕上,笑盈盈地说:“姐姐,你回来啦?”
那张瘦削却光洁的脸上,弟弟的笑容却让康舒月脊背发凉。康母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陈旧却华丽的旧嫁衣。康舒月皱起眉头,问母亲:“妈,你怎麽把你当年结婚穿的那一套衣服拿出来了?”
康母关上房门,拿起嫁衣的上衣,到康舒月面前,撩起她的袖子,把那面料往康舒月的手前臂上来回摩擦一下,说:“舒月,舒服吗?”
“还行,挺好的。”
“舒月啊,还是以前的东西好,这都快二十年了,面料还是这麽舒服。当年这件嫁衣可是耗尽了我娘家的全部积蓄呢!”康母用极其柔和的声音,眉飞色舞地说——但隐隐中,康舒月听得出,字里行间有泪意。
“妈,其实女孩子也不一定要结婚的。更没必要耗尽全家积蓄,就做一件漂亮的衣裳呢。”
“哎呀,这怎麽能这麽说呢!”康母小心翼翼地把嫁衣叠好,说,“当年啊,我穿上这件衣服之後,就觉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当年我在想,这一件嫁衣,我要当作传家宝,传给我以後的女儿……”
“姐姐胖了这麽多,肯定穿不下了!”小男孩从窗外拿出冰棍,一边舔一边说。
康舒月猛地抢走弟弟手上的冰棍,让那男孩闹了起来。康舒月说:“你在说谁胖呢?!”
“哎呀!胖一点好!”康母眼睛含着泪水,笑着说,“你试试看能不能穿上……要是能穿上,你这个春节就别想吃糖了!”
“要是穿不上,我今年要吃多少糖,就吃多少糖!”
康母和她儿子你一句我一句地吵闹着。康舒月脱掉穿在中间的毛衣,把嫁衣套在身上——扣扣子时,虽然有些吃力,但勉强还是扣上了。康母指着弟弟的鼻子,说:“呐,我们说话算话,这个春节,你一点甜食都不要吃!”
弟弟撅起嘴,一脸失望。康母又对康舒月说:“舒月,既然穿上了上衣,这裙子也试一下吧。我从你出生的时候开始,就在想象,你穿上这一套嫁衣会是什麽样……”
康舒月面露难色,康母一瞬间明白康舒月的意思,让那小男孩捂着眼睛转过身。康舒月脱下厚重的棉裤,套上裙子。康母兴奋地拍了一下手掌,叫道——不愧是我女儿!说完,她还伸出手,取下紧紧扎着康舒月头发的弹力发圈。康舒月头发披散下来时,头发有些变形,于是康母用手指梳了一下康舒月的头发。
康母又拿起一支口红,轻轻地抿在女儿的嘴唇上。康舒月抗拒地别过头,说:“妈!我不涂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