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铭斟酒:“那许大人分明就是在包庇广如住持,宋娘子为何不戳穿他?”
宋玉璎吃酒:“眼下我们人在丁溪镇,事情若是闹大了,又该如何保证人身安全?不如早些离开,不再追查此事。”
她说得并非不无道理,即便不知广如住持盗走宋家账簿的目的是什么,但他们留在佛寺里越久,越不安全。
贺之铭也能明白宋玉璎的顾虑,他想劝她继续追查下去,以师兄的能力,不出三日便能查明此事。
奈何师兄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尤其是在宋娘子面前。毕竟,在圣人眼中,他与宋娘子绝不能有任何私下的交集。
暗中与宋娘子同船南下纠察,师兄已算是越界了。
屋内无人说话,杯盏相碰,叮当作响。
旁的不提,这酒清甜可口。在长安时,宋玉璎偶尔会独自小酌一杯,大江南北的酒她均已尝过,偏偏未喝过丁溪镇的花酒。
眼下即将离开,反倒是有些舍不得这酒,宋玉璎决定出发前向广如住持讨要几坛,横竖她已不打算追究住持的行为,要几坛酒又如何?
戌时三刻,佛堂灯火明亮,唱诵经文的声音连绵悠长。
许是春夜喜雨,不知何时又从屋檐滑落几滴,片刻后雨势渐大、淅淅沥沥。胡六端着小沙弥给的酒坛,小步跟在宋玉璎身后走进客堂。
路过周公子的窗前,房内一片黑暗,像是无人在内。
这么大的雨,周公子不在房间里待着,又去了何处?
宋玉璎不禁想起昨日周公子不知从哪里找到的佛寺总账,心里只觉得这人绝不似表面看的这般简单——虽然周公子平日里看着就身份不一般。
“娘子怎的了?”胡六问。
“你先回房,我去去就来。”
宋玉璎转身,拎起裙摆小跑出了客堂。关于佛寺总账上的内容,她觉得周公子一定知道些什么。
*
雷声轰隆,天边划过一道闪电,亮光照进房内,下一瞬又陷入昏暗。
花窗外暴雨磅礴,带着凉风灌进禅房。
屏风后,有人掌灯翻账,一半面容隐在黑夜里,半露出来的桃花眼极具压迫感。在其脚下,有人双膝跪地,额头上大汗淋漓,眼中满是恐慌。
广如住持仰头看着眼前腰佩鱼符的男人,跪着爬了过去:“大,大人……”
寻常命官佩戴的鱼符皆为金色,只有那人的鱼符金中泛紫、极为矜贵。纵观整个大庆,无人敢忽视此物,尤其是手脚不干净的人。
“翟大人,您听我解释……”
书翻了一页,高椅上那人眼帘微抬,目光森冷,犹如刺骨寒冰。
翟行洲放下手中的佛寺总账,手肘撑在膝盖上,略微俯身凑近广如住持,薄唇扯出一抹耻笑。
“广如住持打算如何与本官解释?”
“那账面上的钱真是香客所赠,并非大人所想的那般……”
“哦?”
翟行洲歪头,语气嘲讽。
“那住持的意思是,几十年来香火收入差不多的情况下,去岁年底一位贵客从天而降,给你们捐了七千九百……”
他顿了一下,眉梢微抬,又笑:“七千九百的什么?”
窗外电闪雷鸣,惨白的光刹那间便照亮整个禅房,把广如住持脸上的裂痕照得一清二楚。
他仰头望着高椅上的男人,一股恐惧油然而生。那可是百官忌惮的监察御史,他又如何能瞒得过此人的鹰眼。
广如住持嘴唇蠕动,脑中飞速思考自己的下场。或死或生,都是翟大人一句话的事。
“这个数是……”
“咚咚咚——”
廊下有人敲门,丽影映照在窗纸上,镶珠发钗一晃一晃。
“方才听长青说周公子在里面,我有急事要与他说。”宋玉璎开门见山,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长青是广如住持身边的小沙弥,日常笑得眯眯眼。
禅房内无人回应,但从长青口中的得知广如住持也在里面,他听得见。宋玉璎正想继续说话,紧闭的木门突然被人从里打开。
周公子皓月般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他眸色沉沉地看着她,像是在问她为何而来。
那人身量极高,立在门前堪堪挡住屋内景象,宋玉璎掂起脚尖想要越过周公子的肩头去看禅房内有无外人。却在她仰头的瞬间,一双手禁锢住她的纤腰,带着她转了个圈,背靠红墙。
耳边,是勃然而出的剑气,不知从何处“唰”地一声朝她二人飞来。此刻,周公子双臂收紧,将她按在怀里,躲开了带着杀气的剑。
下一瞬,他单臂抱起宋玉璎,穿过回廊闪身离开。
禅房内,广如住持早已追到廊下,双目紧盯那道转瞬即逝的背影,眼神暴戾。
最想解决的两个人就在面前。广如住持动了杀心,留着隐患倒不如一网打尽。今夜,绝不能他们活着离开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