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等着看柳刺史究竟是会主动自首,还是会编一些稀奇的谎言尝试忽悠他。
谁知柳刺史笑得皱纹爬满眼眉,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标准。与朝中那群阿谀奉承的软骨头不同,柳刺史眼底清明,全然没有怕被抄底的恐惧,他像是极有底气。
就是不知这底气是因为没有贪污,还是有人撑腰。
将人迎进前厅后,柳刺史主动斟茶,递给翟行洲一杯,手掌朝上示意用茶。
翟行洲也不想再陪跟这群老戏骨演下去,他道:“今日春阳台坍塌的事,柳刺史有何想说的?”
“去岁,圣上下旨修建祭台,选地蒲州,此乃至高无上的荣耀。下官作为蒲州刺史,又怎敢怠慢?奈何款项迟迟未拨,而这几年蒲州粟米收成不好,财政不比当年,早已支撑不起建台的开支。”
柳刺史坐在对面,神情中满是对蒲州未来的忧虑,他仿若一个清明的父母官,担心着脚下这片土地的一切。
刺史又道:“于是我向宋盐商求助,好在是宋府家大业大,区区祭台也花不了太多银子,宋盐商便应了下来,从选材到修建皆是宋家包揽。而我确实太过相信宋家,才会犯了监管不严的错误。”
他抬头,眼里闪着泪花:“我不该全程交由宋家打理,才造成建材款被人挪用、祭台坍塌致死无数的局面。”
真会演。
翟行洲心中冷哼一声,眼神微寒,至下而上扫视柳刺史全身,视线停留在那泛红的双目,他眯起眼睛。
“本官还未明说有人贪污了春阳台的建材款,柳刺史这就得知了?”
柳刺史没有退缩:“我手中有宋家挪用朝廷钱款的证据,一项一项,清楚明了。宋盐商心善,谁知竟做出这样的事,我本不愿道明,奈何眼下迫不得已……”
“本官只给你一夜的时间,明日卯时,提着证据来见。”
翟行洲冷声打断他,大步离开。
打马路过明月酒楼时,他恍然想起入夜前便已搬进了宋府,眼下该回的地方,是宋玉璎的家。
大名鼎鼎的监察御史,入朝以来便一直按圣令纠察与商人有私交的命官,而自己如今却与富商之女纠缠不清。
圣人,不会容忍他与宋玉璎有太多往来。他在纠察别人的同时,亦有不少人时刻盯着他,等着他出错,等着把他拉下马。
马蹄渐缓,握着鞭绳的手慢慢攥紧,骨节泛白。
街道暗暗,长睫遮了眼,看不清神色。
是他犯了错。
周围起了夜风,冷意灌进衣袖,翟行洲蓦然一笑。笑得双肩颤抖,笑得整个人朝后仰躺在飞马上,无比癫狂。
“世家也好,命官也罢,体内流淌的鲜血又与商贾之人有何分别。”
“而我这身贱骨头,才配不上她。”
子时,蒲州黑了灯。宋府大门从始至终紧闭着,倒是明月酒楼三楼一隅燃起烛光,亮了一整夜。
翌日有人秘密来请翟行洲,称证据已准备好,还请他移步刺史府。
翟行洲不疑有他,直至府门在身后阖上,空气中飘散着凛冽肃杀的气息,是冷兵器的味道。
他偏头冷笑,回过眼时,眸中满是狠厉。
犯了错误又如何,他不介意一错错到底。
周围,满身利刃的尖兵围成一圈,柳刺史站在中间,神情蔑视,全然不似昨夜的软骨头样。
“监察御史可不是谁都能当的,纠察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外面想要你命的人可不少,今天你算是走运了,能够死在我这么仁慈的人手里。”
翟行洲冷笑一声,挥袖间便击飞几人。他不屑道:“那我还得感谢柳刺史了。”
“上!给我拿下他!”
瞬息之间,铁锈味十足,分不清是何人的。翟行洲以一敌十,竟毫不甘拜下风。
柳刺史退至高位观战:“若宋家那位小娘子知道你是何人,会如何?”
翟行洲打得很轻松,笑道:“本官可没打算瞒着她。”
“那若是圣上知道你的行径呢?”
“什么意思。”
翟行洲有了一瞬间的分神。突然腹部剧痛,旧疾复发,他强忍不适朝近身的家兵打了一拳,踉踉跄跄退后,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