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冬风呼啸着一遍遍扫向门窗,来自南方的皇甫奉坐在屋里手握书卷,却丝毫不觉寒冷。
冷是不冷,因为火盆里燃的,都是上品炭。
但,此刻回过神的他却有点小懊恼:怎就被话题带着跑、要回家乡替百姓讨公道呢?
他都已经离开那儿了,他都已经拜师、有了对他极好的师尊了。
为何还要回去趟那浑水,回那充满歧视与恶意的家呢?
皇甫奉盯着书中字,思绪却飘远。
“阿奉。”
一道熟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师尊?”
皇甫奉连忙放下书,起身开门,“您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周不宣进屋,“住这里冷不冷?炭不够的话,要跟为师说。”
“不冷不冷,有师尊关爱,徒儿屋里很暖和,”皇甫奉将椅子搬到火盆旁,自己却恭敬站着,“师尊您坐。”
周不宣指指身旁:“你也坐。”
皇甫奉立即搬个小板凳坐她旁边:“师尊,您……是不是有话跟徒儿说?”
平日从医院回来,师尊除了关心他的饮食和日常,从不踏入他的小院,只为为他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
他虽希望师尊常来,却不能把这愿望说出来。
毕竟,他确实需要时间熟读默诵师尊写的《医林诊籍》全卷,并记下每天生在医院的病患医案,整理回顾自己学到了哪些新东西,不断重温,掌握要点。
凡为学,不进则退,无有停机,他不能偷懒。
“确实有话,”周不宣拿起长铁筷,拨拨炭火,“为师想再聊聊你在皇甫家族的生活。”
皇甫奉愣了愣:“师尊,徒儿……”
“不想说也没关系,”周不宣扭头,“为师不会勉强。”
“不是,师尊,不是徒儿不想说,”皇甫奉急忙解释,“徒儿只是怕……重新忆起那些事,会、会再度病……”
“有为师在,不会有事,”周不宣将巴掌轻轻拍在他肩膀,“为师也相信阿奉已经度过那道心理难关,真正走了出来,阿奉如此优秀正义,怎会被无形邪祟所缚。”
优秀正义?这个评语,让皇甫奉很是激动:“师尊,您、您是这么认为的?”
“不然呢,”周不宣道,“我阴爪鬼医来去自由,不为任何人停留,却唯独破例收了你,你道为何?”
皇甫奉的喜悦之情无以言表。
“天资聪颖,努力刻苦,善良正直,心怀天下,这便是我阴爪鬼医的选徒标准,”周不宣胡诌,“之所以将你放在魏府那么久,就是因为要派人细观日常、考察人品。”
皇甫奉惊了惊,随即有些坐立不安:“那师尊,徒儿是通过考察了么?”
“不然你会坐在这里么?”周不宣笑道,“为师肯倾囊相授,便是因为阿奉是为师唯一的关门弟子。”
“师尊!”
皇甫奉快感动哭了。
“说吧,”周不宣摸摸他的头,“为师想细听你的过去。”
“是,”皇甫奉终无犹疑,“皇甫家族,乃雁象城富,而我,则是皇甫家的嫡长孙。出生时,爷爷很高兴,请来各方宾客,连办三天流水席,可他没想到,自己抱以重望的孙子,竟立志学医,且常常帮助那些身在底层的百姓、那些官贵眼中的贱民……”
嫡孙的思想和做法,完全和皇甫家族背道而驰,于是,爷爷皇甫茂林的宠爱渐渐被失望代替,最后变成恼怒、放弃、不管不问。
掌家人的态度,直接影响到全族兄弟姐妹、远近亲戚,甚至府中奴婢也看他不起,帮着外人将他欺凌,导致他被从假山上推下来,差点摔断腿,被踹入湖中,差点淹死,被骗入小黑屋关了三天三夜,差点渴死,被诱哄下枯井帮忙捡东西,差点饿死……
随着讲述,皇甫奉的身体开始轻颤。
周不宣环住他的肩,用力揽了揽。
皇甫奉顺势将侧脸靠在她腿上,寻求保护与温暖。
周不宣轻抚他的后脑勺。
皇甫奉闭上眼继续。
因为生了个不肖子孙,父亲也常被爷爷喝骂,被族人耻笑,且手中掌事权也因此越来越少,于是,对亲生骨肉的宽容忍耐很快耗尽,到最后,简直视正房嫡子如仇人。
族人的长期孤立歧视与欺辱凌虐,亲生父亲的冷眼和仇视,让他逐步抑郁,并渐渐有些不正常。
那是一段极其黑暗的岁月。
若非母亲,他恐怕早已死在那吃人却无法追究的家族小世界里。
若无卫祎昀,他也更不会离开魔窟,拥有这么好的师尊。
“为师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周不宣摊牌,“卫祎昀,正是为师之前所说、可以帮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