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若梅花香在骨,人如秋水玉为神。”
若梅,一个气节高洁的名字。听母亲说,那时父亲翻了几本书后,都觉得不好,也不喜时下女儿们爱用的“妙慈真”等字后,费心费神才想出的。
父亲常说对我有所亏欠,在我满月后没两日,东南就传出倭寇作乱的消息。皇上大怒,勒令时任浙直总督要拿出雷霆之势,势必将倭人赶回倭国。
谁知半月后又传回倭寇狡猾,请派增援的急报。
父亲是兵部尚书,在这紧要关头,理应替君分忧。
幸而有了父亲坐阵,倭寇节节败退,直至三年后的夏天,战乱暂时平息,大军得以班师回朝,我终于在人山人海之中,见到了一身金盔甲,高大威武的父亲。
面容肃穆,虽收敛凌厉杀气,仍是令人退避三舍。
那时我还小,整日与奶娘丫鬟们玩,母亲要掌中馈侍奉祖母,每日只有傍晚时才有空见我。
记得有回母亲累倒了,缠绵病榻好几日,我心疼极了,问母亲为何不丢些事给婶母操持。
母亲笑我傻,说我不懂事,等长大就知道了。
众人口中最疼爱我的父亲终于回来了,我兴奋的好几日未睡着。
终于等父亲进宫面圣回来,将我抱在肩上,那是我第一次坐在高处的视角,只觉得府中一切都不一样了。
后来我在孤寂空荡的长春宫,伺候我的丫鬟听琴回忆说,那天下午满府都是我的笑声。
回荡在风里,久久不停歇,我坐在凤榻上似乎真的听到了。
这样的日子直到八岁,我都是快活的。上午跟在母亲身边学着掌家,下午女先生会来教我作画写字,闲暇时候,还能逗弟妹玩乐。
记得那日是中秋,皇后娘娘在钟粹宫设宴,母亲带着我进宫去拜见。
皇宫太大了,引路女官的靛蓝裙摆,勾起又落下,来回反复上千次,我终于跟着母亲跪在地上。
“起来吧,今日就当是家宴,不必拘束。”
皇后娘娘的声音很好听,不似母亲说的那般严苛吓人,我偷偷抬起头看去,见那高台凤坐上的人,宝华如金玉璀璨,让人看不真切。
这宴席并不像皇后说得那般不必拘束,在我眼中平日里是顾盼神飞,在家中精明能干的母亲,如今默不作声端坐垂头,而我也学着她的举止,规矩守礼。
其实也不止我与母亲这般小心,其余夫人与小姐都是这样的。
我那时并不明白,高坐在上的皇后娘娘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分明说话声音软绵绵的,就像是一只午睡刚醒的猫儿。
许是因为脑中想着猫儿穿着凤袍,带凤冠是如何滑稽,我忍不住悄悄又往上面看了一眼。
可惜珠帘映着烛光,依旧晃得迷人眼,我又没有看清。
中秋过后,家中突然来了圣旨,父亲母亲跪在前头,我带着弟弟妹妹跪在母亲身后。
那圣旨怎么说的呢?我都已经忘了,听着是夸邬家,可更多的是夸我,秉性端淑,内德克勤。
传旨的一行人浩荡离去后,母亲将我抱在怀中,开怀笑道:“母亲的好梅儿,今后还有大造化呢。”
弟弟与妹妹在一旁傻笑道:“姐姐,大皇子妃是什么呀?”
父亲面色凝重,说大皇子栩是中宫皇后所出,是将来的太子,也是国之储君。
我听明白了,我以后也会坐在高台上,叫别人看不清我的模样。
从此我的院中多了四个女官,听说是皇后娘娘抬举我,特意让尚仪局派人来教习我宫规礼仪,从吃坐卧行到谈话举止,再不能如同往昔那般。
本来大家闺秀平日里也是要学规矩的,可这些宫规却比之更严苛许多,我趁着休息去母亲的院子,拉着她说要把那些女官打出去,那是母亲头一回因我生气。
她骂我到手的荣华富贵都不知道去拿,骂我不知上进不识好歹。
她让我心疼体谅父亲,如果我做了皇后,父亲就再不用那般辛苦了。
这话我听进去了,因为我曾见过父亲手臂上的伤痕,从肩到手腕,长如蜈蚣。
妹妹的耳垂被针刺开时,那么小的伤口,她哭了整一夜,我看着她哭时,就想到了父亲的伤口,那该有多疼啊。
如果做皇后的好处,是父亲与弟弟都不必再出去打仗,那我是愿意吃眼下这些苦头的。
在女官们欣慰的眼神中,我也快到了成婚的年纪。
如母亲所说,我是有大造化的,在大婚前半年,大皇子去江南办差得力,皇上在群臣举荐下,册封他为太子。
而后也顺理成章是今后的太子妃。
可我知道弟弟妹妹开始怕我了,连母亲在我面前也小心谨慎,下人们做错事也要先看我的脸色。
唯有父亲常念叨说,是他亏欠了我。
我嫁进东宫那天,终于见到了从八岁开始就影响着我一生的男人。
他仪表堂堂,谈吐得体,替我褪去厚重凤冠时,只差一点我就要在他温柔的眼眸溺死过去了。
可我谨记着母亲说的话,太子为君我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