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琮越是下令让他们去送死,实验体的眼神就越加炽热。幸存者一条腿几乎只剩血肉模糊的骨架,胸口裂开一道深口,从虫群中拖着破碎的身躯爬回,带着难以抑制的骄傲。而想要清剿虫族,就需要杀死更多的实验体。为首的实验体向裴琮单膝跪地,低下头虔诚地请求统帅下令。裴琮看到这个实验体的后脖颈。那脖颈侧一圈一圈深浅不一的痕迹,布满针痕与瘢痕,是被注入试剂、强行洗脑的标记。他们作为活体,被进行了各种残忍的实验。无论失败与成功,实验体都要付出惨烈的代价。裴琮脑海里浮现出他曾无数次亲历、亲眼所见的画面——他蜷缩在冰冷的实验台,脊柱被剖开,密闭玻璃仓中反复濒死又被拉回,期待自己最好能从此闭上眼睛。对上辈子的裴琮而言,活下去简直是最恶毒的诅咒。这些都是西泽尔从未经历过的。西泽尔站在他身侧,却无法了解裴琮上辈子千疮百孔的心。那些基因崩溃、痛苦挣扎,那些让裴琮脑中发疼的痛苦,全是他一个人的回忆。西泽尔侧过头,眼神漆黑阴沉,盯着裴琮晦暗不明的脸。他不喜欢裴琮露出这种表情。这意味着,裴琮的心去到了他触碰不到的地方。西泽尔转而看向那些在屏幕下方等候命令的实验体,眼底泛起几乎无法压抑的冷意。他压下自己蠢蠢欲动的杀戮欲。裴琮吐出一口气,开始思考对策。在之前的战斗中,联邦每下达一步命令,每多牺牲一个惨死实验体,虫潮便真的会褪去一点。一个人的血肉,换几秒喘息的机会。刚开始,候选人或许还会皱眉犹豫,面对那些穿着旧军服、眼神空洞,却依然挺胸列队、等待指令的身影,他们心底还保留着一丝对“同类”的怜悯。但渐渐的,这种怜悯必定会逐渐麻木。一个、两个、十个、百个。直到完全数不清死了多少实验体。虫族不会给候选人哀悼的时间。实验体倒下的速度太快,在蜂拥袭来的虫群中,他们被利爪贯穿,被撕碎啃噬,他们的尸体被虫群吞吃。血液把前线染成了黑红色。候选人很快就学会了忽视。他们开始习惯跟随指令进行清剿。那一双双忠诚地抬起头、等待指令的眼睛,渐渐不再令人动摇。候选人会站在屏幕前,注视着那些空洞而服从的身影,一次又一次点下“进攻”的选项。实验体的生命实在不值一提。只要下达命令,这些实验体就会毫不犹豫冲进虫巢,然后被残忍撕成碎片。看着这一幕,候选人心底最后一点震动也会被钝化了。拒绝服从联邦的指令,虽然可能会减少实验体的死亡,但候选人的剿灭虫族的任务很大可能会失败。——死了就死了。——不过是实验体而已。裴琮忽然意识到,这正是联邦想要的结果:联邦的测试在逼迫候选人,成为一个绝对服从、毫无人性、不容怀疑的工具人。一个可以毫不犹豫牺牲同类,哪怕明知是错也会照做的联邦意志执行者。联邦对这些实验体的态度,和对待卡洛斯守护的那些边境民众,和上辈子的废星一样。废星有了威胁,就直接被毁灭。卡洛斯守护的边境民众,也不过是联邦的缓冲区、牺牲带而已。那些没有用处的基因个体,那些不能带来稳定的价值的人,只有灭亡一条路。他们是战场上可计算的耗材。裴琮指尖搭在操作台边,微微收紧。他并不是个轻易为死亡而动摇的人。但可笑的是,越是让这些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实验体赴死,裴琮越是能明白卡洛斯上辈子的伪善。卡洛斯的悲悯吸引着裴琮,但对方的行动却满是顺从与逃避。如此愚蠢无能,一次次地选择服从,在妥协和痛苦之间挣扎。卡洛斯可能会被联邦逼迫着,选择听从命令,让实验体残忍死去,守着所谓的忠诚,毫无反抗的办法。可惜,裴琮从来不是卡洛斯。他不会在联邦的逼迫下妥协,听从联邦的命令,更不会在伪善的牺牲中装聋作哑。只要是阻碍他的,无论是什么,裴琮都会不择手段,将它们全部毁灭。“裴琮。”耳边传来低声,裴琮回过神。西泽尔站在他身侧,眉头紧蹙,嗓音极低:“你在痛苦。”裴琮以为自己将刚才的心思掩饰得很好,那些曾经的幻痛与挣扎,他都小心收了起来。可西泽尔早已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注意到了他指尖的颤抖,甚至察觉到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各种情绪。